重读鲁迅
习明明
上一次读鲁迅的文章是什么时候，具体也记不太清了，大约是十年前吧。也是机缘巧合，最近在《南昌晨报》上看到了陈明远先生的《鲁迅时代何以为生》的连载，读完之后余兴未尽，立即在当当网上订购了一本，收到书之后，日夜品读、爱不释手，似有一点与窈窕淑女一见钟情之后的邂逅，白天夜里想的都是关于“她”的事情，片刻不能离开。
为什么陈明远先生的书给了我如此大的触动呢？答曰：因为他给了我一个真实的鲁迅！从小，语文课本里就说鲁迅“吃得是草，挤出来的是奶”，毛主席给他“三家五最”之最高政治定位，即伟大的文学家、伟大的思想家、伟大的革命家，最正确、最勇敢、最坚决、最忠实、最热忱。再加上教材中特别选取的文章以及部分牵强附会的解释，一提到鲁迅，就让人感觉非常的压抑和严肃，他的文章也特别让我头疼。和别人一样，我也有一种“一怕文言文，二怕写作文，三怕周树人”的感觉。但是，陈明远先生却从经济的视角，重新审视鲁迅的一生，算清了鲁迅一生的经济账目，并由此而联系和解释鲁迅的处境，用平实的语言来解释鲁迅的思想、行为以及文章，给了我一个真实的鲁迅。陈明远先生说：“离开了钱的鲁迅，不是完整的鲁迅，更不是真正的鲁迅”。
鲁迅的收入其实是非常高的，至少在当时看来是这样的。“1927年中华民国规定教育界的待遇：（1）教授月薪400-600银圆；（2）副教授月薪260-400银圆；（3）讲师、中学教师月薪160-260银圆；（4）助教月薪80-160银圆······脑力劳动者的待遇高于今天，这在当时是中产阶级的常态”（ 《鲁迅时代何以为生》周有光序：漫谈中产阶级）。保守估计，当时的1银圆大概相当于2009年人民币80-100元。鲁迅不仅是教育部的官员，而且身兼八个大学的教学工作，收入自比一般的讲师要高，据陈明远先生的估算，鲁迅前期（北京时期）14年的收入相当于2009年的328万，中期（厦门、广州）1年的收入相当于2009年的35万，后期（上海时期）9年的收入相当于2009年的452万，平均月收入在4万左右（《鲁迅时代何以为生》第6页）。
鲁迅爱逛琉璃厂，淘古物字画，爱吃馆子、摆酒席，爱看电影，资助亲友。另外，鲁迅先生对自己的母亲鲁瑞也非常孝敬。没有这么高的收入，是很难维持和生活下去的。当然，在北京时期，由于二弟周作人的媳妇羽太信子挥霍，曾经也数次举债，兄弟二人也因此而绝交，但后来分家之后这种状况就再没有出现。当时的知识分子收入普遍比较高，鲁迅收入高，这一点我们大可不必讳言。因为鲁迅的高收入并不会影响他在我们心中的地位，不一定非要“吃草挤奶”。鲁迅的高收入除了能够保证他的生活之外，也让他有足够的资金去购买书籍，资助革命。更重要的是摆脱官场的束缚，保持学术和人格上的独立。
个人的观点可能是有偏见的，毕竟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于是我又在网上订购了一套鲁迅全集，循着陈先生的思路仔细研读，以进一步验证陈明远先生的观点。
每个人都有缺点，都有小毛病，小脾气，鲁迅也不例外。据鲁迅女友许广平的回忆：“他不高兴时，会半夜里喝许多酒，在我看不到的时候，更会像野兽的奶汁所喂养大的莱谟斯一样，跑到空地里去躺下”（许广平《鲁迅先生的日常生活——起居习惯及饮食嗜好等》）。鲁迅先生也会经常和女友许广平吵架，事后都是许广平先做出让步，许广平说：“因为你是先生，我多少让你些，如果是年龄相仿的对手，我是不会这样的。”鲁迅回答说：“这我知道”（许广平《鲁迅先生的日常生活——起居习惯及饮食嗜好等》）。
其实，鲁迅性格非常倔强，我行我素。例如，鲁迅在他最后一篇散文《死》中写到：“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只还记得发热时，又曾想到欧洲人临死时，往往有一种仪式，是请别人宽恕，自己也宽恕了别人。我的怨敌可谓多矣，倘有新式的人问起我来，怎么回答呢？我想了一想，决定的是：让他们怨恨去，我一个都不宽恕”。这一点我们也可以从鲁迅杂文集《坟》中题记看出来：“苍蝇的飞鸣，是不知道人们在憎恶他的；我却明知道，然而只要能飞鸣就偏要飞鸣。我的可恶有时自己也觉得，即如我的戒酒，吃鱼肝油，以望延长我的生命，倒不尽是为了我的爱人，大大半乃是为了我的敌人，——给他们说得体面一点，就是敌人罢——要在他的好世界上多留一些缺陷。君子之徒曰：你何以不骂杀人不眨眼的军阀呢？斯亦卑怯也已！但我是不想上这些诱杀手段的当的。木皮道人说得好，‘几年家软刀子割头不觉死’，我就要专指斥那些称‘无枪阶级’而其实拿着软刀子的妖魔。即如上面所引的君子之徒的话，也就是一把软刀子。假如遭了笔祸了，你以为他就尊你为烈士了么？不，那时另有一番风凉话。倘不信，可看他们怎样评论那死于三一八惨杀的青年”。
越读鲁迅，就越想了解鲁迅。我又重新读一些以前语文课本里出现的鲁迅的文章，例如《论雷锋塔的倒掉》，记得以前中学老师教的，这篇文章的中心思想：“借雷峰塔的倒掉赞扬白娘娘为争取自由和幸福而决战到底的精神，揭露了封建统治阶级镇压人民的残酷本质，鞭挞了那些封建礼教的卫道者，从而表达了人民对镇压之塔倒掉的无比欢欣的心情”。我反复读了N遍，又反复琢磨。我真没有看出鲁迅有这个意思。说他赞扬白娘娘吧，倒是不假，可揭露······之类的解释恐怕就有些牵强附会了。其实再看鲁迅的《再论雷峰塔的倒掉》，鲁迅先生对雷峰塔的倒掉还是有些惋惜的，毕竟是西湖十景嘛。不过这篇文章里面，政治色彩还是强些，鲁迅借雷锋塔的倒掉，讽刺当局的政治奴才，如何像乡下人窃取雷锋塔的砖一样，窃取国家的利益，最后让国家和雷锋塔一样摇摇欲坠，置于危险境地，但也仅限于此。其实，翻开鲁迅的文章，关于政治方面的评述真不多，更多的是关于文化、社会、生活、教育、公平、正义等等方面。当然了，更可能的是我本人比较愚钝了，读不出更深一层的寓意。
离开了政治的鲁迅，其实是非常可爱的鲁迅。鲁迅先生博学多才，学贯中西。就是连“头发、牙齿”这样细微的东西，鲁迅先生都能够见微知著、纵古论今、旁征博引，其文章如行云流水，妙趣横生（《说胡须》、《从胡须说到牙齿》）。一句“他妈的”，鲁迅先生也能追根溯源，借古喻今，实在让人叹为观止。尽管鲁迅高收入，存在一些缺点，爱闹脾气，但这才是一个真实的鲁迅，这并不会影响他在我们心中的地位，相反，这让我们更加愿意了解他、理解他，继而更加地尊敬他。鲁迅先生只是一个有良知的学者，不要给他戴太高的帽子，他更愿意做我们的朋友（鲁迅《导师》），不要将他做神一样供奉起来，给人一种敬畏的感觉，这样只会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