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赐给人两种东西---希望和梦。这是十八世纪法国著名思想家、作家伏尔泰的名言。它道出了这样一个真谛:人类的本性是诗意的。但是,生活之网往往由希望和失望交织而成,人类像钟摆一样摇晃其间。面对这种现实的困顿,人类一方面通过创造进行自我救赎,便发出这样的呼声:
上帝,我们是不甘于这样缺隐充满的人生,
我们要重新创造我们的自我。
我们自我创造的工程,
便从你贪懒好闲的第七天做起。
而另一种自我拯救便是希望回到人与自然的最初的亲情关系中,领会那自然馈赠的温情。正如十九世纪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华滋华斯所写的:
大自然所引起的
那种愉快满正的心情
能使这不可理解的世界
沉重而令人厌倦的重量
和神秘的负担顿然减轻
每当人类的生命力失去谐和的时候,便一再从自然中求得生命的甘露,以滋润在现实的困顿面前日益萎缩的生命,获得精神的净化。事实上,古代一些宗教就以自然物作为净化手段。如古希望奥菲斯教就把清水净身作为净化的手段之一。正如古希腊哲学家恩培多克勒所说的,人们必须“从五泉中汲水盛入坚实的铜盘来洗净自己”。而我国大师级湘籍作家沈从文则说,人因生物的美与爱的启示,生长出宗教情绪,“我因之一部分生命,竟完全消失在对于一切自然的皈依中”,这种情感,“是一切生物在生命和谐时所同具的”,人保有这种情感,产生了伟大的宗教,“或一切形式精美而情感深致的艺术品”。人在对自然诗意的观照中求得了生命的和谐,产生了诗一般的艺术品。作为常人,我们常常有这样的心路历程:紧锁的愁眉在大自然的美景中舒展,世俗的烦恼抛到九霄之外,高山流水荡涤胸中的块垒,人一下子变得神清目朗、心胸开阔。这就是自然对于常人的神秘力量。
如果我们将文学作品作为观照的样本,则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人类将自然作为诗意的栖居地,有两种典型的心态---退避心态和追寻心态。前一种心态普遍出现在我国古代文人对自然山水的诗意歌吟中。正如李白诗所说:“问余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悄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诗人们构筑了非人间的理想天地,怡情山水之中,以达到“岩上无心云相逐”(柳宗元《渔翁》中诗句)的目的,淡泊名利之心,以“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的心态,求得内心的宁静和谐,获得精神的自慰。如废名的《桥》所写的史家庄是一个“青”庄,这里青山碧水,修竹成簇,茂林环抱,活动在其中的人物是游山玩水,和睦相处,完全是宁静和美的古朴乡村。《桥》中多次提到对梦和文学的议论,“梦乃在我们安眠之上随喜绘了一个图”。在废名看来,文学就是梦,人在梦幻般的理想境界中,在自然的美景中,找到了自家的精神家园,从而超越现实世界的局限。“厌世者做的文章总美丽。”废名将人物活动的环境诗化,幻美和失落并存,表现了典型的不甘于现实又无法执着于现实的逃避心态。当然,这种退避也并非完全的绝望,这可以联系废名的一首小诗《梦之使者》加以理解:
我在女人的梦里写一个善字,
我在男子的梦里写一个美字,
厌世诗人我画一幅好看的山水,
小孩子我替他画一个世界。
这其实是对现实生活进行理想主义的诗意歌吟,在诗意的观照中求得生命的和谐。虽然回归自然是为了远离现世纷争,但这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逃避,绝不是厌世者以自然美景作最后的晚餐-----如个别人到峨眉山饱览秀色后跳下舍生崖,绝世而去。回归自然求得方寸世界的宁静,但念念不忘的仍是梦与希望。沈从文说他写《边城》的目的是为了将“过去”与“现在”进行对比。《边城》中的酉水深潭清澈见底,水中鱼来去如浮在水里,两岸高山青翠逼人,桃花杏水掩映下有沽酒的人家……这甜谧的田园风光养育了翠翠那种纯洁无瑕而又风情万种的山野美女:“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这清纯透明的山村美少女,不计较名利的边城民众,山川灵秀的边城境界……如诗如画的人与景何尝不是对沈从文所认识的利欲熏心的社会的对抗。沈从文对边城的山水人情作田园牧歌式的描写,目的是“正要用一种温柔的笔调来写爱情,写那种和我目前生活完全相反,然而与我过去情感又十分相近的牧歌,方可望使生命得到平衡。”这是以一种怀旧的心态审判现实社会,理想化的语言秩序代替了现实生活的自然秩序,由此把人类带回充满希冀的世界。
而以追寻心态对大自然进行审美观照,自然则成了力的象征,它赋予人以无限的生存勇气,是人的生存意志的移入和比拟。这种审美观照下的自然形象是力量、坚韧、勇敢等等诗意化的男子品性的象征。如王蒙的《海的梦》,写在特殊年代里几乎被风浪吞噬的缪可言向大海寻找生命的激情,寻找青春、爱情和勇敢,最后在一对青年恋人身上感到了时间的延伸性,“爱情,青春,自由的波涛,一代又一代地流动着,翻腾着,永远不会老,永远不会淡漠,更永远不会中断。”大海既是一个永不变心的朋友,又是一个严厉的父亲,冲撞、敲击着人类。而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则在大自然的波涛汹涌中塑造了一个坚毅的男人。
阳刚型父亲化的自然形象,可以激发人的生命力,使人热血澎湃;而柔美型母性化的自然形象则可以抚慰人的创伤,和谐人的生命力。自然并不是人的异己力量,人与万物一样,都是大自然的孩子,在大自然的环抱中,可以找到自己的安慰和寄托,可以找到勇气和力量。当人类高昂着头颅奋然前行的时候,绝不可对她进行姿意的索取和践踏,否则,生命的脆弱会立刻显现。(图为邓清源2012年元月初在峨眉山欣赏雪景)
自然与人类自我的诗意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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