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伤残的梧桐验证了什么


  梧桐一叶而天下知秋。此时逢春,恰应是梧桐绿叶繁茂生长之际,不想南京的梧桐却是秃肢残躯。这比悲秋还要伤怀的光景,不是源于自然无情,而是权力残害。

  权力之手对梧桐的刨根砍伐,近日也引发一场“拯救南京梧桐树”声势浩大的民间行动,在黄健翔、孟非、陆川等众多位知名人士推动下,南京的梧桐之殇甚至惊动台湾,引起国民党“立委”邱毅特别关注。一时间,太多关于南京梧桐的现实命运与历史叙事,成为舆论焦点。

  最新消息是,南京表示暂时停止用移植梧桐来为修建地铁让路。看来,汹汹的民意之水,多少冲决了权力那颗坚硬的心。这应该可以慰藉不少人受伤的心灵。

  些许的安慰,却远不足以消解事情本身的遗憾。要是在亮出砍伐梧桐那把锃亮的刀之前,权力就能俯身倾听民意,体现应有行政艺术,恐怕也不至于制造出那么多梧桐伤残的悲剧,更不需要民意支付那样巨大的代价。

  在我看来,这也不只是说明当地政府缺乏行政智慧,更多的还是相关权力缺少的公共精神,没有文化情杯,导致对公众的文化感受严重漠视,以蛮霸的行政方式造成极大的情感伦理伤害。伤残的梧桐,是一种文明冲突带来的危机。

  南京梧桐,是一种公共精神与文化情怀的重要载体。历史旧梦,前朝往事,现实感受,梧桐是倾听者,也是诉说者。

  我曾在南京工作生活过几年,对这座城市的文化气质有着深切感受。我觉得,历史深处的台城柳,到了现代社会,就远不如那满街的梧桐,更适合充当这座石头城的文化意象。南京梧桐每一条条深深纹理,也都雕刻着这座城市的文化印记。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梧桐”原本就有古典、厚重、凄凉、悲伤等丰富的审美文化意蕴,这非常匹配南京的文化气质。

  “梧桐树,三更雨,夜道离愁正苦。”;“梧桐昨夜西风急。淡月朦胧,好梦频惊,何处高楼雁一声?”;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随意捡拾一些有关梧桐的诗词,就不难读到离愁伤别、去国怀乡的忧伤意境。而历史的南京,有六朝烟雨忧伤,有繁华虚空的失落,还有屡遭劫难的伤痛。这一切,忧伤的秦淮河水在记忆,历时久远的梧桐在讲述。

  民国以降,梧桐更是南京重要的城市文化载体。有很多梧桐树还是蒋介石、宋美龄夫妇亲种的,梧桐也承载着南京人对孙中山先生的纪念与怀思。当年中山先生的灵柩运抵中山陵,途中所经道路就将梧桐选为行道树,种下大量梧桐。这些见证历史风云的城市守望者,在今天惨遭时代车轮的辗轧,倒在政绩形象的屠刀之下,自然令人情何以堪。

  “熬得过南京大屠杀,熬不过地铁”。这是伤心的表达。不难想象,那满地的断枝残叶,在无数有着同理心的人们心中,就是文明的碎片。也因如此,即便是不曾生活在南京这座有着忧伤气质城市的人们,面对伤残的梧桐,也有横生家园失守的悲情。这就是为什么这些天南京的中山东路沿线梧桐树系着绿丝带,能够牵动着无数悲愤心灵的深层原因。

  我不相信,那些砍伐梧桐的权力会没有起码的文化意识,感受不到南京梧桐包裹的文化情感。但是,他们之前扛着所谓的“公共利益”旗号,却将民意虚置,粗暴高举砍伐的屠刀,一任伤残的梧桐发出痛苦呻吟。这都足以证明,政绩形象在他们内心的冲击力,要远高于历史与文明

  只是,今年是一个文明成为普遍诉求的现代社会。伤害文化伦理,其实与侵害公民权利一样,都是公众无法容忍的事,同样可以蕴蓄出严重的社会危机来。

  南京伤残的梧桐记录了一场文明的冲突,它验证了一些权力对文明的践踏,刺痛了人们太多文化记忆,引发了人们太多的历史追怀,也激起了人们对权力蛮霸的反感之情。这件事包裹着复杂的文化意蕴与公众心理,就像是一根绿丝带,会长久飘荡在人们的心中,值得用心去反思与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