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黄卷辑本草 药海孤舟捞古经


青灯黄卷辑本草 药海孤舟捞古经
尚志钧先生的本草人生
尚志钧(1918-2008),皖南医学院弋矶山医院教授我国著名的本草文献学家,长期致力于中国传统医学本草文献的研究。50年来,他依据历代经、史、子、集及各种类书、方书,相互参证,运用独特的考据方法对本草文献进行深入研究,从1946年开始,60多年潜心于本草文献考证、辑复等工作,从20世纪60年代的油印本到先生故去之前出版的《本草人生》,共著述33部,撰写论文271篇,特别是对唐代《新修本草》的辑复成功,使得1300多年前世界第一部国家药典复见原貌,被誉为“本草研究的一大贡献”,从而奠定了我国本草学研究的基础,为我国本草文献研究的开拓和发展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尚志钧所辑复的本草文献不少部分收录为今日教课书。1984年上海科技出版社出版、1986年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的高等院校教材《医古文》及2002年8月中国中医药出版社出版的“新世纪全国高等中医院校”教材中医文献学类均收录辑本为教材内容,1997年版《中国图书大辞典》收录尚氏辑复本为辞目之一;1984年《中国年鉴》记载了尚志钧研究本草文献的成果,参考文献中亦引用尚志钧论文。
1985年权威药学杂志《药学通报》把尚志钧作为“药学人物”进行全面报道,1990年10月被人事部、卫生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首批确认为全国第一批500名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教学工作指导老师。曾任中国药学会药学史分科学会委员,安徽省中医学会理事、光明函授大学顾问、《基层中药杂志》主编、《安徽中药志》编委,《中国本草全书》的学术委员会委员等职。1978年1月,因《新修本草》的辑复,尚志钧获安徽省科学技术大会优异成果奖;1991年因在本草文献辑复工作中的突出成就,尚志钧被推荐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候选人(因超龄未批);同年被国家评定为对国家高等教育事业有突出贡献的专家,享受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
坎坷崎岖求学路
      1918年2月4日,尚志钧先生出生于安徽省全椒县东乡西观圩小庄一个农民家庭,母早亡。1928年举家迁至全椒西乡中兴集北江王村。同年冬天父亲送他入私塾读书,主要学习《四书》、《五经》等古代文献。1932年以同等学历进入全椒县西门宝林寺小学四年级插班学习。1934年报考当地县中,以总分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在全椒县立初级中学。1937年参加高中考试,被录取在芜湖市第七中学(芜湖市一中前身)上学。开学不久,因“七七”事变,上海等地相继沦陷,11月抗日战火烧到苏州,芜湖七中随之解散。尚志钧遂返回全椒中兴集北江王村,旋即全椒亦沦陷。1938年春,他离家随着流亡的人群西上,走到安庆轮船码头时看到一张告示:凡是芜湖、合肥、安庆的中学师生,可以去安庆对岸的至德县第四临时中学报到,在该中学工作或就读。于是于3月初暂时落脚于该校。两个多月后,日本人由芜湖转攻安庆,学校又被迫奉命西迁。5月初,师生600余人开始步行出发,9月中旬到达湖南洪江时只剩下90多人了。该校新校址设在嵩云山庙里,校名也改为国立第八中学,高中第三分部。在兵荒马乱的年月,中国的年青人尽管面临着死亡的威胁,却始终没有放弃读书学习。在这里读高中的2年时间里,常常利用星期天去江边码头上打短工,维持学业。高中毕业后,他只身来到重庆。
1940年的重庆已是国民党政府的战时首都了。尚志钧来到这里后,报名参加大学统一考试,当时报考的学校是陕西武功的西北农学院。录取后,因无路费不能去。其后四川成都的中央大学医学院牙医专科招考,经应试被录取,但因无路费而没有成行。后在刚从重庆国立药学专科学校(中国药科大学前身)毕业的安徽同乡林启寿先生帮助下,报考国立药专,并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1944年毕业,毕业后曾在四川合川卫生署麻醉药品经理处及其附设的国立第一制药厂工作。
1958年,卫生部在北京中医学院举办中药师资研究班,尚志钧被推荐到中药师资研究班学习,这一年的10月,他来到了首都北京,来到了这个人人向往的首善之地学习中药知识。在北京中医学院中药师资研究班学习中药知识的同时,得到了我国著名的中药学家、历史学家有陈邦贤(1889~1976)、赵燏黄(1883~1960)和范行准(1906~1998)等老师的精心指导,赵燏黄先生还慷慨地拿出自己的本草善本藏书给他阅读。尚志钧先生在北京学习的两年中,寒暑假都在北京,埋头学习,虚心请教,一有时间就到图书馆中,手抄笔录,写下了7200余张的文摘卡片。
下追上溯猎古藉
尚志钧原是学西药的,做学生时就很想用现代科学的实验方法来研究中药。但他从重庆国立药学专科学校毕业之后,在国立第一制药厂工作了将近1年。由于当时的工作就是秤药分药、封瓶包装、贴标签等简单劳动,尚志钧对此工种并无兴趣,由于得不到用现代科学的实验方法来研究中药的机会,他感到非常苦闷和彷徨。1945年,日本投降,27岁的尚志钧为时局的扭转而欣喜若狂。壮志未酬、年青气盛的尚志钧希望在养育他的故乡行医制药,大展宏图。他决意辞掉包药贴标签的工作,参加卫生署医疗防疫第二大队。医疗防疫第二大队开往安徽,当时的队址定在芜湖。回到了阔别8年之久的老家芜湖后,才知道父亲、长兄、长嫂及小妹均已过世,只剩下二哥、二嫂和继母。而当时的江淮大地一片疮痍,制药工作无法开展,便暂时栖身于安徽省卫生处,挂个技术专员的头衔,但无具体工作可做。
    这时尚志钧经常回全椒同族兄尚启东交谈,尚启东1902~1986),字元显,安徽全椒名医,著有《华佗考》、《中医论衡》等著作有着敏锐的目光和深厚的古汉语功底。尚志钧尚启东一起探讨自己的人生规划,尚启东认为如果用清人的考据方法来研究中医本草文献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因为清代的考据学家们很少涉及这一领域,可以说这是一个学术上的空白点,需要有识之士为之奋斗终生。尚志钧若能从事本草文献研究,一定大有作为。尚志钧认为族兄所言极是。但他也清醒地意识到从事本草文献辑佚的研究,除具备中医药学知识外,还必须掌握一些跨学科的知识,如训诂学、目录学、校雠学等广博的知识,而当时的尚志钧却连研究本草文献的基础知识都没有,于是他就下决心自学补课。从1945年起,尚志钧一有空就到图书馆借阅有关跨学科的书籍,大约用了2年多的时间,他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如饥似渴的钻研学习,举凡中国古代历史、地理、目录学、文献学和清代乾嘉学派代表人物的考据笔记类书籍,以及中医古籍、现存的历代本草文献、现代的动物学、植物学、矿物学等十余门学科,都成为尚志钧先生从头硬啃的“新”学科。从而获得了很多辑校方面的知识,这就为他研究本草文献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掌握了清代人考据和辑校古代文献的方法。然后才开始一面辑校本草文献,一面进一步的摸索和积累相关知识。
1947年开始,尚志钧即着手辑复有关本草文献的准备工作,有计划的对各种古本草及经、史、子、集,包括《十三经注疏》和《诗经》等先秦古籍,以及历代史志作品加以研究,并将其中凡与有关本草文献略相关涉处一一摘出。通过不断地手抄笔录,艰苦努力,积累了大量的资料,全面、系统地核实了一些文献记载,在摘录过程中,他逐步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搜集资料的方法。比如要想全而不乱,得有一个大的分类才行,在这个分类之下,再按时间顺序搜集数据制作卡片,构成了辑佚医药文献的一个联络网图。这样做就能事半功倍,有条不紊。于是他将数据卡片按本草人物、本草书籍和本草诸药三部分来分类了。即便现在重新审视这套分类方法,也不失为一种全面、简捷而合理的选择。在以后辑校时碰到的问题,他都能下追上溯、旁征博引,融会贯通,由源及流地加以解决。默默无闻的潜心苦学,使他成为后来了一个“观其户寂若无人,披其帷其人斯在”的学者。
皓首穷经述神农
唐高宗显庆4年(公元659年)颁行的《新修本草》,是世界上第一部由政府颁布的国家药典,比欧洲最早的佛罗伦萨药典和世界医药史上有名的纽伦堡药典都早800多年。问世后,很快传播到西域地区及朝鲜、日本等国。由于《新修本草》是手抄本,数量不多,自宋代《开宝本草》问世后,《新修本草》就逐步减少并失传,现代只有敦煌莫高窟遗留的残卷存世,且被外国传教士带到国外珍藏于有关著名博物馆,国内只有其残卷的影印本。《新修本草》香消玉殒之后,千百年来无数学者搜觅芳踪,历尽艰辛。1964年,日本学者冈西为人辑补完成并出版了中国唐代医药学宝典《新修本草》,整个日本医学界一片叫好。然而,早在两年前,油印的《唐·新修本草》辑复本已在中国学术界交流使用,辑复者就是尚志钧。
尚志钧从1947年便开始了《新修本草》的辑校工作,起初是以明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为底本,花了几年心血,行将完成之时,尚志钧发现李时珍所引的古代本草的资料一般不是古代本草文献的原文,而是李时珍根据古代有关本草的内容加上自己的理解而转录的,和古代本草文献的原文稍有文字增减,并不是最原始的资料。这对尚志钧来说是个不小的挫折,但他并不气馁,毅然推翻此稿,另起炉灶,从头做起。他要提供给后人的是完整可靠的历史资料,绝不能以讹传讹。经过九年的挥蚊呵冻,终于在1958年完成了初稿。旋借赴北京进修之便,他又苦读北京图书馆及赵燏黄先生的善本本草藏书,并不断得到陈邦贤、范行准、赵燏黄等诸位历史、医药大家的审阅与指导。最后,他接受范行准先生的建议,以清代在日本发现的日人摹写的残本和影印的敦煌莫高窟出土残片作为辑佚的底本,参照《本草和名》、《医心方》、《千金翼方》、《证类本草》、《太平御览》等古代文献,重新作了大量的修改和补充,经范行准先生推荐,该书当时列入了人民卫生出版社的出版计划。1962年,因3年自然灾害的影响,《新修本草》书稿也和许多建设工程一样被迫下马,但同年即由芜湖医专油印出版,有专家将尚志钧1962年油印出版的《唐·新修本草》和日本学者冈西为人1964年出版的《新修本草》进行对照研究后,发现尚志钧的辑本更完整、学术水平更高。这对尚志钧先生15年来的辛勤劳动是一个安慰。即便如此,尚志钧没有放弃对此书稿的进一步推敲。事实上,此后的10多年内,尚志钧并未间断对此书的修订删改,数易其稿,直到1981年才由安徽科学技术出版社正式出版。从着手写作到最后铅排出版总共用了34年时间。《新修本草》的辑成对国内外本草学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诚如我国著名历史学家、古医籍收藏研究专家、医药学家、军事医学科学院研究员范行准先生1962年为该书作序云:“我们知道从事重辑《新修本草》者,中外不止一家,而俱未能问世,今尚先生竟能着其先鞭,使1300年前世界上第一部国家药典的原貌,灿然复见于世,是值得我们庆幸的一件事。”1981年,第二期《中医杂志》对尚辑本评论说:“近30年来,尚志钧完成了《新修本草》……等辑佚工作,其中特别是《新修本草》,这一具有世界第一部药典性质的重要本草能够在我国辑成,使之复见于世,可谓本草文献整理中一大成就。”《唐·新修本草》的出版,引起了海内外媒体的关注。新华社报道说:“尚志钧是一座活的医药宝库,应该为他争取诺贝尔医学奖提名,这话似乎并不过分。”1989年12月27日香港《大公报》刊登消息:“尚志钧钩沉辑复,使失传的古代医药典籍恢复了历史原貌,受到国内外医药界的关注。”1990年2月26日《瞭望周刊》评论说:“中外医药史家都对这些宝贵的医药典籍失而复得给予很高评价。其中《新修本草》辑成,使之复见于世,可谓本草文献整理中的一大成就。” 1990年9月,《新修本草》辑复本在北京举办的首届中国中医药博览会上展出,受到了医药界专家们的普遍关注和赞誉。正如“安徽厅简介”所说的:“尚志钧教授钩沉辑复《唐·新修本草》等18种本草文献,饮誉海内外”。
在辑复唐代《新修本草》的同时,尚志钧也对其他的本草文献进行资料收集整理,并对古代的本草文献进行系统的辑复,在青灯之下,面对纸张发黄的各种古代书籍,尚志钧先生就像一个渔翁,架一叶孤舟,在茫茫书海之中苦捞沉于海中的医药学经典,那么多渐行渐远,实体书籍已经亡轶,而内容淹没在古代文献海洋之中的《本草》遗珍,在尚志钧先生的毕生不懈的努力下,再次陆续浮现人们的眼前:《唐•新修本草》辑复、《吴普本草》辑校本、《名医别录》辑校本、《雷公炮炙论》辑校本、《本草经集注》辑校本《雷公药对》辑复本、《药性论》辑释本、《食疗本草》辑校本、《本草拾遗》辑释本、《四声本草》辑复本、《食医心镜》辑复本、《食性本草》辑考本、《蜀本草》辑复本、《海药本草》辑校本、《日华子本草》辑释本、《开宝本草》辑复本、《嘉祐本草》辑复本、《本草图经》辑校本《补辑肘后方》;《神农本草经》校点本、《本草和名》校点本、《大观本草》点校本、《证类本草》校点本、《绍兴本草》校注本、《本草纲目》金陵初刻本校注等25部本草文献;以及《诗经》药物考辨、《山海经》药物考辨、《五十二病方》药物考辨、《濒湖炮炙法》《脏腑病因条辨》、《历代本草要籍考》、《药性趋向分类论》、《历代中药文献精华》等8部著作。辑复的每部书稿,均参考了大量文献典籍,并一一注明出处,仅《新修本草》一部书的校注,就达6663条,不要说原著本身,仅此注释也是一笔十分宝贵的财富。尚志钧还与包锡生先生合撰了《常用中药别名小辞典》。
在辑复各种古代本草文献的同时,尚志钧将自己的发现、研究结果写成论文投寄给国内各专业杂志,在国内专业期刊杂志中发表的论文总计达271篇之多,堪称我国最努力的科技作家之一。更值得一提的是,尚志钧先生一生的著述和文章都紧扣“本草”二字,这也体现出尚志钧在做学问上,始终是奉行“学贵乎博,业贵乎专”的指导思想
烛光揺红育新人
1949年9月尚志钧接到一封药专同学从山东济南寄来的书信。该同学向尚志钧透露,他所在的白求恩医学院目前正在搜罗人才,现缺少教化学的教师,希望尚志钧能去试一试。化学是尚志钧学过的。他为了寻求一个良好的研究环境,即想到济南去看看。并且尚志钧打小就有一个读书、教书的教师梦,这正是一个圆梦的机会。在济南白求恩医学院药剂科任教期间,他备课极为认真,板书条理清晰、规范整洁。得到师生的一致好评。虽然在教学上尚志钧是成功的,但他舍不得丢掉本草的研究,常想在课余时研究本草,而大量本草书和资料都在全椒家中,他觉得留在全椒家中,研究本草更方便。于是他就决定再次回到全椒,重操旧业,继续行医,有病人来即看病,无病人时,即研究本草。
1950年秋尚志钧的继母在芜湖生病,写信叫他回芜湖。尚志钧于1950年秋回到芜湖后,在卫生管理部门的安排下,参加了“卫生训练班”的筹办工作,饱尝了创业的艰辛和甘苦。训练班后来发展成为“卫生干校”,不久改名为芜湖中级卫生技术学校、芜湖卫生学校(简称“芜湖卫校”)。1951年至1953年尚志钧都在芜湖卫校教书。办学之初,人手紧张,不管哪门课,凡无人上,都由尚志钧代。1954年调安庆卫校。1955年又调回芜湖卫校教书。1958年芜湖卫校改名为芜湖医学专科学校(简称“芜湖医专”)。1970芜湖医专并入合肥安徽医学院,尚志钧分在中药班教书。1972年芜湖医专又从安徽医学院分出,回芜湖,校名改为皖南医学院,该校名一直延用到现在。尚志钧这一阶段改教中医概论,并在中医科看门诊,只能利用晚上时间整理古代亡佚的本草。
风雨晨昏人不晓,个中甘苦寸心知,本草学的研究,难以产生直接的经济效益,在喧嚣烦扰的现代市场经济社会里,热心于本草文献研究的人越来越少,本草文献研究后继乏人。尚志钧希望能有更多的有志青年投身到本草学的研究中来,让源远流长的中国本草学在新的世纪里获得新的生命。所以尚志钧不仅勤于治学,也乐与授业,但他的要求却与众不同。1991年国家启动500名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年愈古稀的尚志钧成为第一批全国500名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他在填写有关表格中表示,愿在有生之年,把自己整理研究中医药古籍的经验传授给后学。同时,他向院领导提出招收徒弟的特殊要求:与学生签订一份特殊合同,即在3年内读完我国主要的16本本草古籍;对每一本本草书籍都要写一篇书评,并在省级以上学术刊物上发表;校勘100万字的《政和本草》;整理100万字常用药历代本草资料;3年内完成并发表20篇以上论文。两个学生跟师之后,尚志钧教他们本草文献整理辑佚应掌握的考证、取舍、断句等基本功,还将清代乾嘉学派的考据方法以及采用经、史、子、集、方书、类书相互参证的经验传给他们。他告诫学生,要成就一番事业,必须奉行“学贵乎博,业贵乎专”的治学原则,一方面要博而杂,另一方面要专而深。博而杂是指读书时采取翻目录的办法。只要记得一本书的目录,需要资料时,可以从这本书中查找。他要求学生除了翻一些哲学、历史、地理、化学书之外,还要读一些古汉语、训诂、版本、药物学乃至清朝乾嘉学派代表人物的考据笔记类书籍。至于专而深,则是围绕着本草文献研究的需要,对某一问题进行深入研究。本草研究分为人物、文献和药物3个方面,内容浩大,即使只研究某一方面,一个人也不可能完成。要把自己的研究确定在一定的范围内,并以此为突破口,上溯下引,追根问底。他传授的思路和方法,使学生受益匪浅。3年里,两名学徒平均每天学习10小时以上,整理的笔记和读书心得,平均每人的文字量达100万字,两名学徒终于出师。学徒其中之一刘晓龙同志现任安徽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研究员、中国药学会药学史学会第六、七届委员。
本文作者之一王宁,在上世纪80年代初就因为从事中药品种的本草考证工作,经常到尚志钧先生家,一方面是向尚先生请教有关本草考证中的问题,另一方面是因为有很多古代本草书籍和有关文献本单位没有,只能到尚老家中查阅。每次都得到尚老的热情帮助,在尚老的影响和帮助下,发表学术论文50余篇,其中大部分是本草考证方面的内容,王宁现为安徽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教授,中国药学会药学史学会第六、七届委员。在尚志钧先生的影响下,由于刘晓龙、王宁等人在本草学研究方面都有所建树,安徽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也形成了进行本草研究的学术氛围,现在三十多岁的年轻教师赵宝林也在从事本草研究,发表多篇本草考证的学术论文,并被破格晋升为副教授。曾在安徽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工作过几年的安徽中医学院副教授彭华胜老师,也因受影响而从事本草研究,现在中国中医科学院攻读博士学位,并被推选为中国药学会药学史学会第七届委员。中国药学会药学史学会第六届全国有委员22人,安徽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就占2名;第七届全国有委员24人,在安徽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工作或曾在学校工作过的人有3名,可见安徽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在本草学和药学史学术界的地位得到国内学术界普遍的认可,而这种情况的出现是和尚志钧先生的言传身教分不开的。
    山西省中医药研究院基础理论研究所的赵怀舟同志, 2003年12月12日写信给尚志钧先生,信的大意是:偶然看到《本草纲目•降真香》中有“痈疽恶毒:番降末,枫、乳香,等分为丸,熏之,去恶气甚妙。集简方”一方。按以上常见的标点法,一般认为,此方由降真香、枫香、乳香3味药组成。然而,此处的“枫”和“乳香”之间似乎不应点断,理由是:第一,如果方中有3味药,那么前后2味用全称,中间1味用简称,文法上有失均衡;第二,《本草纲目•枫香脂》中曾说:“枫香、松脂皆可乱乳香,其功虽次于乳香,而亦仿佛不远”,存在着把“枫香”叫做“枫乳香”的形态和功能上的基础;第三,若将“乳香”和功用仿佛不远的“枫香”在同一首方剂中等分使用,医理上有失简约。因此,赵怀舟推测“枫乳香”就是“枫香”。尚老12月17日便提笔为赵怀舟覆信了,没有多少客套,用的信纸也极为陈旧,红的横栏上头印的是“安徽省全椒县棉麻公司革命委员会”。信头第一句便是“关于枫香即枫乳香,我同意你的看法”,这虽然仅仅是一个药名、一个标点的考证,但尚老却是那么仔细,那么认真的给远方青年亲笔回信,使赵怀舟极为感动。
现在六安市中医院工作的陶国水医生,世居江城,对尚老的传奇经历早有耳闻,但与老先生的正式交往还是在2000年进入安徽中医学院学习以后。那时陶国水才20出头,而尚志钧先生已经80多岁了,彼此通过信函交往进而逐渐加深认识的。尚志钧先生在视力严重下降的情况下,有信必回。2004年5月陶国水到尚志钧先生家中拜访。尚老和他谈了两个小时,临别时,先生送他一本安徽科学技术出版社最新出版的二版《新修本草》。并语重心长的对陶国水说: “昔文敏公曹文埴曾为歙县雄村竹山书院题写楹联‘竹解心虚,学然后知不足;山由篑进,为则必求其成’,这是一个很好的劝学句,送给你,希望你排除万难,刻苦钻研,有所作为”。现在赵怀舟和陶国水二位都在中医药事业上的成就与尚志钧先生的帮助也是分不开的。
清贫淡泊享天年
尚志钧先生在皖南医学院弋矶山医院工作,学校要求基础课教师能上讲堂上课,临床课教师课能下门诊、病房看病。整理本草文献属于科研范畴,并且中医本草文献学与以西医为主的皖南医学院弋矶山医院的专业又不甚对口,本草文献学研究又不能为单位产生直接的经济效益,加上天天埋头于故纸堆中,既没时间也不善于巴结领导,因此应得的福利如住房、加工资、评职称等,都没有他的份。直到1982年新华社安徽记者站记者宣奉华同志来芜湖采访,了解到尚志钧的情况,宣奉华记者回省后,向上级领导反映,在省里有关部门的干预下,尚志钧的一切待遇情况(如评职称、加工资等)才得到改善。并为他争取到50多平方米两室一厅的住房,这套住房对尚志钧先生来说堪称优越的环境,也是先生到2008年10月离开人世一直生活和工作的地方。在笔者和尚志钧先生的交谈中,深知先生从内心深处感谢宣记者的大力帮助
尚志钧先生一生低调,默默耕耘,于不倦的求学治学中过着拮据一生的生活,家徒四壁,唯一靠墙壁的,就是书架,书架上清一色的是一捆捆发黄的牛皮纸包着的古书、资料。在他的卧室里、床架上、墙壁上,到处挂的都是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本草文献资料的条目等等。这种甘于寂寞,坚守清贫,不计名利的精神在中医药界传为佳话,也赢得国内外学者的尊敬。《中国中医药报》主任记者周颖在采访尚老后曾这样写道:“一个人在短期内耐得住寂寞、忍受清贫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甘愿寂寞、淡泊名利、安贫乐道。我国著名本草文献学家、皖南医学院弋矶山医院教授尚志钧就是这样的人。他沉潜专注,孜孜不倦,以求知问学为人生目标,以读书写作为至上快乐……”1989年7月13日,《新民晚报》第六版,在“出书前的惶感”标题下这样报道:“安徽有一位研究唐代本草专家,可谓皓首穷经,一生钻在故纸堆里。……我教研室有一位青年教师,去年去合肥开会,顺道访问这位学者,他家除了书外,四壁萧然,什么‘机’(指家用高档电器)也没有。”此文确实是尚志钧生活的真实写照。因为尚志钧先生的收入除家庭生活的开支外,大部分都用来购书、订杂志、买稿纸、付抄写费。由于他在西医院校工作,所研究的课题不对口,故难以申请到科研经费。油印的书稿,有的是向学院会计室借款印的,但油印书稿不好卖,无法收回工本费。
尚志钧先生取得的本草文献研究成果,离不开家人的支持与理解。尚志钧先生对中西医理论尤其是药理的了解深刻细致,掌握的药方不计其数,以前在家乡全椒和弋矶山医院中医科上门诊时,由于临床疗效好,病人很多,要想致富是很容易的事。先生在和本文作者之一的王宁谈心时说,弋矶山医院和他同级别的中医师,家中装潢的像龙宫一样,先生如果不研究本草而从事临床,生活也不像现在这样拮据,觉得有愧于家人。但尚老的家人不但对尚老十分理解,而且在尚老的影响下也都热爱并帮助尚老进行本草学的研究。他的爱人井子东默默地承担起了全部家务劳动。女儿尚元藕从1989年3月起从医院中医科调出协助尚老,用经书及古方书、《千金》、《外台》、《本草衍义》等书复校《证类本草》一书,此书最终于1993年5月由华夏出版社出版问世,尚志钧对女儿要求严格,为了一个字,尚志钧要求女儿查十几个版本的古书,每一种都要标明出处,每一个字都要工工整整。做学问要求严格,写字也不能马虎。几年下来,尚元藕帮助父亲整理了大量的本草文献,自己在本草文献研究方面也有建树,独立发表了本草研究的学术论文。其长子元胜在芜湖九中教化学,是特级教师,也在尚志钧的指导下参加了《雷公药对》的辑复工作。
尚老在与中国中医研究院医史文献研究所原所长郑金生研究员的通信时,有的信封竟是用香烟盒翻过来糊成的。使郑金生先生非常感慨的说:“清贫,让他不得不节俭如斯。以后我还多次去过芜湖,每一次老师展示给我的,是他增添的皱纹和白发,还有一本又一本整理而成的本草新作,然而,只有清贫如旧。”
日本的本草研究同行来访,希望面晤尚老。一向不拿居处条件当回事的先生竟犯起难来,提出请人家到某饭店吃饭,因为老人觉得在自己简陋的家里接待外宾有失礼貌。其实,日本人更看重的是先生的名望。经过斡旋,双方最终在尚老的家中会面,来访者得到先生赠送的著作多部,函套还是其亲手用硬纸板做成的。
尚志钧先生的生活极为简朴,饭菜却十分朴素、简单。尚老自己说:“早上,吃碗烫饭,一个鸡蛋,喝点豆浆,这就足矣。中午、晚上,都是米饭。至于荤菜,隔几天吃两个猪肉圆子就足够了。”先生常自费去全国各地图书馆搜查资料,一连数日,他带上几只馒头,一看就是一整天,直到图书馆关门。一次,他来到南京古籍图书馆,因衣冠不整,不具学者之貌,被门卫阻止入内。他只好去商店买了件便宜的新裤子,稍加整饰,才获准进入。
晚年的尚志钧先生很注意体育锻炼。在室外,人们很难看见他的身影,早年他在家里的房门头上横吊着一根木棍,当作“单杠”,每天拉几个。有时候,还在家里进行原地跑步。由于年事已高,跑步、拉单杠不便进行,就坚持用剪刀剪碎蔬菜和猪肉(因为尚老的牙齿掉光了,未装义齿,不能吃硬食物)。他说:“这个活儿可以使自己的手指得到充分锻炼,从而保证大脑功能的正常运行,这是防止出现老年痴呆的有效方法。同时,绞碎食物,也便于体内消化吸收。”其实他还有一套系统的保健见解,他曾在一个非正式场合说:“我认为人生在世,如能保持‘三通’,则能健康长寿。” 三通即:心通、胃通、二便通。心通,即心情舒畅,保持乐观,遇事想得开,挺得住。人们生活在自然界,必定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所以在成功时不骄傲,失败时不苦恼,平日言行要谨慎,多尊重别人,少些个人欲望,这样不顺心的事就会少些;胃通,就是吃东西不要过饱,饮食量及温度、硬度以自己能耐受为宜。过量、过冷、过硬的食物,易损伤脾胃,引起肠胃积滞不通。特别是老年人的脾胃虚弱,更要定时定量,细嚼慢咽。古人有“已饥方食,未饱先止”之说,老年人尤应如此;便通,即要保持大、小便通顺,养成良好的排便习惯。年高便秘之人,多食水果、新鲜素菜,保持大便通畅,每天排大便一次。如大便在肠道停留时间长,有毒物质被吸收,则有损健康。古人云:“肾司二便。”平时注意固肾气,节制房事,也有利于二便通顺。此外,尚老特别喜爱轻音乐如江南丝竹音乐、广东音乐等。也许欣赏音乐也是尚老保健的一种途径。
   200810月9日,安徽已是深秋,细雨纷纷,这一天是让中国本草文献学界痛心的日子。我国本草文献学界的泰山北斗尚志钧教授的与世长辞,享年90岁。这是本草学界乃至整个中医药界的一大损失。尚老走了,带着一生也没有摆脱的清贫,留给我们的是满屋的本草著作和资料,还有一种当代人身上最缺乏的坚韧与执着。古人云,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著一字空。尚先生却在这条路上一走就是60余年。在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下,许多人都丧失了方向,耐不住寂寞,无心学术,急功近利。纵观先生的一生,是在清贫与快乐中,在本草古籍中困学守望,青灯黄卷,寂寥一身,钩沉辑复,将失传或残缺的古代医药典籍钩沉辑复,还其历史本来面目,为今后的医药史研究提供了可靠的历史依据和完整的文献资料
                                           初稿:2011-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