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的树


 

    广州虽然不像福州号称榕城,但榕树可真多!

    农历二月,北国还是春寒料峭,这里却是满目苍翠。路旁的榕树垂下一簇簇的“须子”,明显是经过人工修剪的。“环卫工人必须定期修剪,如果这些须子落地,就会生根,一棵榕树很快便会成为一丛,连成片。”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在陪我逛街时如是说。

    道旁的榕树一棵棵的在春风中舒展着身子,也许他们有着太旺盛的生命,对这样的修剪毫不在意,谁知道呢,树无言,我揣摩不透春风中他们婆娑的枝叶发出的声音。

    陈家祠里,同样可以看到这些榕树。这个几百年历史的祠堂现在已成为民俗博物馆了吧,屋顶的灰塑曾被台风摧毁过,石雕、木刻、嵌瓷、瓦雕、砖雕、大门上的门神经过了多少风雨?说不上。三进的祠堂最里面空荡荡的摆放陈氏家族牌位的供龛就像一张见惯人世沧桑因而面无表情的脸,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几十年前的革命差点完全摧毁了这座祠堂,今天我们却再次有幸目睹了他精神的焕发——除了那依旧空荡荡的供龛。

    祠内外的榕树同样看着这一切,如果他们能说话,会讲些什么呢?嘲笑人类的愚蠢?树且想着法的落地生根,而作为万物灵长的人类,却变着法的摧毁自己的文明之根,可悲?可笑?抑或可怜?

    总是喜欢说中华文明泱泱五千年的人,应该去看看陈家祠,想想不要说五千年的文明,就是几百年的,兵燹、地震、台风、海啸哪一个不都可能是灭顶之灾?中国人、特别是岭南人其实很像榕树的:他们只身漂泊到一个地方,在那里传宗接代,生根发芽,壮大成一个家族,但却从没忘记自己的根在何方。

    我们的祖先,也许早就看好了树的生长于人的兴衰有着太相似的地方了吧。所以,他们把故乡也称作“桑梓”。这是北方常见的两种树。每一个人,都在心中有一个故乡,也有一棵属于自己的树。

城市像是一个急速扩张的怪物,不仅吞噬着土地,也吞噬着人们的思乡之情。当年远走他乡的人是会在背包里放一把故乡泥土的,现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到哪里去找那捧沃土?

    还好,城市里长大的我们,还有自己的树可以回忆。

    和南京人,可以聊聊梧桐。粗壮的树干仿佛北方汉子健壮挺拔的身躯,而巴掌般的叶子在风中却会发出女人娇嗔般的细语。在这个有名的火炉里,它的浓荫庇护了多少人免受毒辣辣的太阳烤灼?据说南京地铁的修建给梧桐让了路,果如此,这真是个可爱的城市。

    还有比长春更名不副实的城市么?名为北国春城,它的春天短得却只像冬夏之间的小憩。残雪融尽不出一个月的时间,路旁的杨树开始飘落棉花般的丝絮,这是有名的“六月雪”,飘进行人的眼角、粘在发梢甚至钻进鼻孔。恼人么?怕也未必。至少对于携手而行的情侣而言,这飞花多的只是一点浪漫。“水性杨花”,爱情本就是短暂的,不信,好,你们做个长久的给杨树看看!

    大连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地处东北的城市,从口音到饮食。这里也少见东北城市普遍生长的杨树、柳树,取而代之的是槐。据说过去的房子,屋后是不栽槐树的,晚风中槐树叶子刷刷啦啦的声响总让人睡得不那么踏实。也有人说这是“阴气”很重的树。就因为“槐”字里多了个“鬼”字么?真是胡说了。大连人不在乎。这本就是个阳刚气十足的城市——不信?看看街头那些挺拔如槐树般的小伙子!槐树不仅挺拔,细密柔韧的树皮、茂密的枝叶都让他看起来那么的美——是的,美!更不用说槐花开放时的清香了。槐花白的不单调,白中透出淡淡的紫色,极淡,雾一样。

    在北国的都市里,没有哪一个城市像大连这样拥有如此多可以看樱花的地方。南国却多。武大的樱花尽人皆知,可谁知道杭州也曾经拥有过茂盛开放的樱花呢?对这座美丽的城市而言,那个樱花怒放的岁月是不堪回首的——据说当年日寇铁蹄下,杭州人被迫砍伐了他们热爱的桃树来种樱花,随着光复,杭州再次“易樱为桃”。人世沧桑,苦的却是树,树有何辜!

    没有历史可以回忆的民族,是可怜的;没有树可以怀念的旅人,同样可怜。但愿开发商在兴建一个个小区时,除了那些耗资不菲的花草外,也多种上一些高大的乔木,特别是那些“传统树种”,给城市里的人们留一点“念想”。

    写到这里忽然想到:我寓居北京为时并不算短,可记忆里,实在找不出这座城市值得我怀念的树。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