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包

○许石林

过去的中国人，对粮食、对一切能吃的东西是很敬重、很珍惜的。以至于对文化不高的民间，编造了很多迷信的东西，以期使人能把粮食看得很神圣。比如天上打雷闪电，老人会把孩子往怀里一抱，吓唬他：看看，这是谁家孩子吃饭把米粒掉到地上了，忽雷爷打雷闪电要掐掉他的鼻子呢。您不能说这是反动的迷信，应该说这是针对读书不多的民间一种很智慧的教育。

过去有身份的人，比如皇帝、比如衍圣公，都知道在吃饭这种事情上，稍稍显露嗜好，以影响他人，影响风气——

有关曲阜孔府的档案、轶闻中，不少提到第76代衍圣公孔令贻，说是曲阜人家有喜事摆宴，以请衍圣公孔令贻为荣。可是，衍圣公的差人即代表到、礼到、题写的牌匾、题词也到，就是孔令贻自己人不到。人不到，但是差人传话：要办喜事的人家给公爷打包送菜过去，而且一定要剩菜，因为公爷就喜欢吃办喜事的人家把菜都放得有点儿酸味儿的菜，即曲阜人说的“杂活菜”。

您道衍圣公孔令贻专好这一口儿剩菜吗？我的理解，不是。您想想，一般人家办喜事，花费已经不少，如果再接待衍圣公，就更不得了了，礼仪排场车马不说，就是 公爷公太太以及随行人员就不少，这不都得接待吗？还有，接待公爷一行，那喜事的主角不得靠后吗？风头不得让给公爷吗？所以，动静太大，花销不少。所以说，让公爷大驾亲自到，就跟搅局差不多。再说，曲阜那么大，差不多天天都有办喜事的，公爷能去了这家不去那家吗？您因为走不开，没去谁家，谁脸上多不好看呐？所以，只能是派代表送礼去。但是，办喜事的人家，最喜欢客人吃饭喝喜酒，您不吃饭，单是差人送礼，似乎有点例行公事、应付的意思。所以，孔令贻专门让人给他打个包，就是带点剩菜回去。这样一来，深居简出、高高在上的衍圣公，就和蔼亲切、平易近人了。

这就是人情练达。一般人理解不了，那些挖孔令贻坟、将他挂在树上批斗的人就更理解不了了。

人都说雍正皇帝为人峻刻，其实一般清廉的皇帝、官员自然就带着一股峻刻之气。雍正皇帝就很不喜欢浪费——过去人说宰相不亲小事，但是关乎吃饭，就是大事，所以连雍正皇帝也管得很细。他给内务府下诏，专门说后宫吃饭剩下的饭菜处理问题，如果印刷成现在的文件，就是类似《清国务院关于重视处理机关食堂剩饭剩菜问题的通知》，得算红头（黄头）文件吧？在这个“通知”中，雍正先是说了一些大道理，后面说得很具体：后宫吃剩的饭菜，不要浪费，要打包给保安员、车队司机、保洁员们去吃，他们吃不了的，可以给宠物宝宝吃，宠物宝宝们吃不了的，可以晒干保存，给动物园的小鸟去吃。

这个事儿，您可差清宫档案。其原文，我建议中小学生能熟读并背诵。

人心惟危，您可以说这是雍正皇帝作秀，但是这个秀做得就是拨你心中这根弦儿：别浪费，吃不了的，打包。

                                                              2011年3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