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台湾云门舞集创始人林怀民在内地很受关注,他的大陆巡演与新书出版,都很有影响。媒体也刊发过许多关于林怀民的访谈,最新《时代周报》也有一篇,题目是“台湾舞蹈家林怀民:文革看《人民画报》很感动”。
仔细看完这个访谈,我内心很感动。其中展示他在台湾戒严时期对自由极度渴望,很有感染力。比如,林怀民谈及那个年代时皱着眉头说:“剧本、文学、歌曲,但凡有文字的东西都检查得很厉害。因此被抓的事我常听到。你知道吗?向日葵是禁止出现的,因为它代表着‘东方红’。他们的想象力真是太恐怖了!”
用“恐怖”两个字来评价想象力,足以明证,不理性没文化的想象力,很可能就是一种残忍暴力。
中国是一个文明古国,有着悠久而丰富的文化,而支撑这些文明与文化的最重要力量,其实就是想象力。比如,中国诗歌的伟大,很多时候就体现于其浪漫瑰丽雄奇幽远的想象力之上。从古代的屈原李白到现代的海子顾城,没有想象力的诗歌注定苍白空洞。同样,没有想象力人们注定麻木冷漠。
想象力是好东西。但有的想象力就很不是东西了。比如,林怀民所说的那种“太恐怖”的想象力,实际上就是毁坏人们心灵自由与独立思想的一种罪恶力量。一个文明的社会,必须最大程度消减那种粗暴的想象力,来丰富人们自由的想象力。
在我看来,看似不着边际的想象力,其实也像人们的话语权一样,处于艰难博弈之中。众所周知,权力话语权越大,越不受约束,就会剥夺公众话语权,损害公共利益。同理,权力如果任意放纵自己的想象力,来对公众想象力形成过度压制,最终也势必损害到精神自由与文化思想。毕竟,想象力作为思想与文化的载体,并不总是存在于人的大脑中,很多时候都要通过种种平台来表达。
今天中国人的想象力似乎并不令人乐观。去年媒体曾经报道过一项调查报告,说在全球21个受调查国家中,中国孩子的计算机能力排名第一,想象力排名倒数第一。当时这件事曾引起很大争议。当然,现在很多调查机构缺乏公信力,一些调查结果也需要谨慎看待。但不管怎么说,就算中国孩子想象力没差到那种地步,我们也有必要想想,我们现在想象力处于怎样的生态。
这是个看似虚空的话题,但实实在在又每天影响着每个人的生活。在现实生活中,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察颜观色,为什么不经意间人与人之间就会出现话语误会,为什么在文化表达中同一种物象在不同人心中会成为不同的意象?这一切,绝不仅仅是因为中国语言文字太丰富,更多的还在于人们一边是价值溃散,一边是话语语表达空间逼仄。这样一来,语言文字传递的想象力,会遭遇异解与扭曲,进而给带来种种伤害。这几年发生一些所谓的现代“文字狱”事件,多是受一些权力粗暴蛮霸的想象力驱动。
想象力交战带来的心灵创伤。现在我写文章,就非常担扰自己的文字被过度联想。比如,在重庆的我就不敢在文章中说自己“不喜欢唱歌跳舞”,也不敢在文章中说身边人喜欢“唱歌跳舞”,这些原本是我真实而平常的表达,却曾因为别人怪异联想给自己带来麻烦。其实,每一种表达并不需要成为所有人心中的通感。不同人想象力交战原本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对想象力垄断。而对想象力的控制与垄断,最后必将极大的损害独立人格。
林怀民在那篇访谈里还说,“可怕的是自我审查,而不是审查。更可怕的是无意识的自我审查。” 悲哀的是,我现在越来越习惯拿种种条条框框来过滤自己的文字,陷于对想象力自我审查的泥潭中,也感觉着自己正在慢慢失去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