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明简介:广东湛江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湖北人,现居广东。2004年在四川大学毕业,获文学博士学位。有专著《网络诗歌研究》、《现代性及其不满》等。在《外国文学研究》、《人文杂志》、《四川大学学报》、《华中师范大学学报》、《广东社会科学》、《名作欣赏》以及《文艺报》、《星星诗刊》、《诗歌月刊》、《敦煌诗刊》等刊物上发表学术论文和评论文字数十篇。有文章被人大复印资料和《中国社会科学文摘》转载。
新归来诗人群
文/张德明
1、2008年在北京师范大学短暂逗留的期间,恰逢诗评家向卫国北游,我同他作过一个有关当代诗歌创作现状的对话,其间提到了不少诗人离开诗坛多年后又纷纷归来的现象。我当时将这群诗人命名为“新归来派”,并如此阐述道——
2、新归来诗人群究竟指代哪些诗人个体?我认为,潘洗尘、老巢、洪烛、汤松波、周瑟瑟、古筝、姜红伟等,应该是这个诗人群体的骨干力量。另外还有一大批优秀的诗歌归来者,如李少君、马潇潇、邱华栋、周占林、雷霆、江雪、雪莹、何三坡、张凡修等。我同意古筝的说法,这些优秀诗人的归来,“为复兴诗歌发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昭示了诗歌的繁荣和光明的前途,并有着无法遮蔽的历史意义和价值。”(《归来者诗群将作为罕见的诗歌现象写入史册——古筝答著名诗人安琪访谈》)因此,对这个诗人群体的美学阐释和文学史定位,是很有必要的。
3、新归来诗人在80、90年代就已经发表过不少作品,而且还在诗坛拥有一定的诗名。在搁笔多年之后,于新世纪归来之时,历经生活洗礼的诗人,尽管都已年过不惑,但诗歌创作能量十足。他们的诗歌,少了青春时期的躁动和浮华,多了对生命的静待、凝视和了悟。当我们阅读他们的诗歌时,便会感觉,一种鲜明的历史感,一种强烈的自我意识,会从他们的诗句之中呼啸而来。
潘洗尘的短诗《时间》这样写道:
时间这东西
有的落下就没了
有的汇成了流水
化为历史
所以我强忍着悲伤
不再让泪水夺眶而出
我的雨季就要结束
在归来后短短3年,潘洗尘近乎疯狂地写出了三百多首诗,而且许多诗作都质量不俗,比如《一片稻田到底有多丰富》、《我静止》、《大地累了》,这或许是一种“来不及了”的历史危机感不断催迫之下生成的结果。历史焦虑和生命挣扎的思想情绪贯穿了他归来后创作的所有诗章。这首《时间》将光阴喻作“雨滴”,强调不同的雨滴有着不同的归宿,是别有意味的。诗人虽已预感到“我的雨季就要结束”,一种焦躁和无奈正萦绕在心头。但他仍“强忍着悲伤/不再让泪水夺眶而出”,希望同命运作最后的殊死一搏。
4、2008年底,中国青年出版社集中推出了一套“归来者诗丛”,一共六本,其中包括周瑟瑟《松树下》、邱华栋《光之变》、吴茂盛《到达或者出发》、汤松波《灵魂没有淡季》、洪烛《我的西域》、周艺文《我和你》等。这可以看作新归来诗人群在新世纪的第一次集体亮相。此外,汤松波的诗集《东方星座》、古筝的《湿画布》《虚构的房子》《水街》等,也是新归来诗人群的代表作。由吴茂盛、古筝主编的《归来者诗选》今年下半年将由漓江出版社出版。
5、洪烛的《我的西域》曾荣获第二届徐志摩诗歌奖,这表明诗界对新归来诗人创作实力的肯定。深入历史的细部,在那里发现其当下意义和人生的启迪,这是洪烛归来后的诗歌所体现出的一种基本思维路向,也是其显示出突出的思想价值和艺术品质的要诀。颇受好评的《桃花扇》一诗书曰:
这把祖传的扇子
注定是属于秦淮河的,秦淮河畔的桃花
开得比别处要鲜艳一些
你咳在扇面上的血迹
是额外的一朵
风是没有骨头的,你摇动的扇子
使风
这条河流的传说
注定与一个女人有关
扇子的正面与背面
分别是夜与昼、生与死、爱与恨
是此岸与彼岸。你的手不得不
承担起这一切,夜色般低垂的长发
成了秦淮河的支流
水是没有骨头的,你留下的影子
使水
你的扇子是风的骨头
你的影子是水的骨头,至于你的名字
是那一段历史的骨头
别人的花朵轻飘飘
你的花朵沉甸甸
出生于南京的诗人洪烛,对于秦淮河边流传不绝的“侯李”传奇故事听之既久,一定有着极为深刻的体味,《桃花扇》正是对那段诱人历史的当代解读和诗意阐发。诗歌中佳句叠出,妙意扑面而来,“扇子的正面与背面/分别是夜与昼、生与死、爱与恨/是此岸与彼岸”,“你的扇子是风的骨头/你的影子是水的骨头,至于你的名字/是那段历史的骨头”,“别人的花朵轻飘飘/你的花朵沉甸甸”,等等,都是令人过目不忘的精彩诗行。《桃花扇》显示了一个江南诗人从地域感受的角度出发参悟过往历史、展示现代情感的独特思维能力,它借助诗性洋溢的曼妙造语,艺术地传达出诗人对那段传奇爱情的历史底蕴和生命情味的准确把握,读之令人不觉心弦悄奏,口舌生津。
6、在新世纪,当新归来诗人们重新拿起诗笔,书写新的分行文字的时候,也许他们已经过了爱情的季节。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爱情有着大胆的想像和非同寻找的表达。邱华栋的《火的中心》就写出了男欢女爱的撩人情趣。诗歌第一节:
我们住在火的中心
也在水的深处。从来水火不容
但我们却相安无事
以“水火不容”又“相安无事”的悖谬方式,来表述爱情双方既相互逃离又彼此纠缠的生命情状,是形象而恰切的。作为新生代作家,邱华栋是以小说文体而获得文学史地位的,但他的诗歌也达到了一定的水准,《火的中心》即是显示其诗歌创作才华的作品之一。在这首诗的最后,诗人写道:
我要依照你的容颜去开垦
同时修剪出植物优美的线条
模仿你的性格,如同积雪下的烈火
那是皮肤下的海洋,那是柔情的风暴
注定使话语降温,体温升起
7、周瑟瑟《隐士的美学》,表露出现代社会与古典理想之间的尖锐冲突和剧烈撞击,这或许是新归来诗人群既难以割舍诗歌情结、又滞恋世俗生活的矛盾情感的形象写照。诗的第一节为:
终南山倒悬在一口虚无的池塘上,拿桃木梳的中产阶级
从私家车里下来半边身子,戴墨镜的脸上
光影左右晃动,好像分裂。我所见的终南山
乌黑一片,池塘乌黑像鸟的眼睛
从山上飞流而下的泉水乌黑如一群神仙
空谷幽兰迎接驼背的隐士背着米
盐、家书、手电筒。诺基亚手机丢向池塘
溅起水花、仙鹤与分裂的脸
这里既有古意氤氲的意象如“终南山”“空谷幽兰”“家书”“仙鹤”等,又有现代气息昭然的语汇如“中产阶级”“手电筒”“诺基亚手机”,这样的语词连接,是可以生成某种陌生化的诗意效果的,从而含蓄地表露内心的复杂和矛盾情感。不过,或许由于这样的组合往往会显得不太和谐和自然,诗歌又可能给人不伦不类、非驴非马的阅读感觉。
8、汤松波擅长写长诗组诗,《二十四节气》共24首短诗,在时令、传统文化和个体生存之间找到了诗情言说的结合点;《锦绣中国》从地理学角度出发,对中华大地上迷人的山光水色进行了精彩的描摹;《人生长短句》则对人类生命的各个阶段作了颇有情趣的诗意烛照,既有丰富的生活体味,又有深峻的人生哲理。如《童年》有云:
以花朵的形式绽放
有梦无梦的日子
远无忧
童趣无拘无束
如天空自由的风筝
追逐白晃晃的月亮
困了
把飞翔的翅膀
涂满虹的颜色
被雨淋湿的童年
光溜溜地在河滩晾晒
再扎一个猛子
依旧是一首湿漉漉的诗
这是对天真无邪的童年生活的形象记忆和直观录写。在汤松波笔下,“童年”这个特定的生命阶段无疑是充满着梦幻的色彩和诗化的韵味的,因此令人怀想和忆念。当然,这样的抒情笔法其实也存在表达上的繁难,因为是从“非个人化”的抒情视角来表达普遍意义上的生命之思,这样的诗语方式往往会有意悬置了“我”的主观投入,因此有时会显得主体性的色彩稍微淡了些。
9、作为新归来诗人群中为数不多的女性,古筝“归来”以后在诗歌创作中显示出极为强劲的势头。她把季节的感受、人生的理解和女性的个人性生命体验有机融汇在一起,构建出含情脉脉又兴味无尽的诗意空间。《风开始变软》书写出了古筝在对季节变换中的某些自然景物所产生的奇妙体验:
风开始变软。下午四点的阳光
从倾斜的木楼梯向下走去,在一丛
在台阶与台阶之间,每一节宽度
都让你感觉到,每向下一步
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