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规则来解释规则 用语言来解释语言—西方语言经济学的缘起和发展
陈柳钦
(天津社会科学院城市经济研究所）
本文系《中国社会科学报》总第 180 期 13 版“域外”文章之一
语言在经济发展中承担重要角色的思想由来已久，一方面在于语言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在于经济学方法与工具的特殊性和灵活性。亚当·斯密（Adam Smith）于1761年发表在《哲学随笔》杂志上的一篇题为《对语言最初形成以及原初和复合语言的不同天赋的思考》的论文成为以后经济学家研究语言的开始。
语言的成长符合“看不见的手的原理”
依照亚当·斯密的这一洞见稍加一点推理，我们会进一步发现，人类——唯独人类——之所以有市场交换和交易行为，之所以在种种社会活动和市场交易中会产生一些习俗、惯例和制度，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人类有并使用语言。有了语言，人才有理性、道德和正义感，才有种种社会礼俗、文化传统、商业惯例和制度规则。种种社会规范、商业惯例以及种种法律和制度约束说到底只不过是个语言现象。由于语言构成了人成之为人的主要维度，不了解语言，不研究语言在人类社会形成和市场机制运作中的作用，显然难能对人类“经济世界”的内在秩序及其变迁机理有一个到位的理解和把握。亚当·斯密分析了语言的起源和生成过程，还分析了语言在经济活动、市场秩序与规则生成中的作用问题，并且认为语言的成长符合“看不见的手的原理”。
语言的经济特性：价值 效用 费用 收益
亚当·斯密之后，许多经济学者开始关注语言问题。20世纪30年代起，就数学在经济学中的作用等问题，西方经济学界展开了活跃的讨论，其中著名经济学家保罗·萨缪尔森（Paul A. Samuelson）于1952年在《美国经济评论》（American Economic Review）上发表了论文《经济理论与数学：一个评价》。萨缪尔森认为，数学也是一种语言，它和纯文字语言具有各自的优势，但也并不是完美的，它们在经济学中的使用有利也有弊。这些可以说是经济学对其自身语言问题思索的较早尝试，和语言经济学有着某种联系，但只是形式上的关联，还没有上升到理论高度。
语言经济学作为语言学和经济学的一个交叉研究领域可以追溯到20世纪60年代中期。信息经济学的开拓者雅各布·马尔沙克（Jacob Marschak）于1965年在英文《行为科学》第10期上以《语言的经济学》（Economics of Language）为题发表了一篇文章，揭示了语言具有经济学本质的东西。马尔沙克认为，经济学与探索语言的优化之间存在密切的关系，语言作为人类经济活动中不可缺少的工具，也具有与其他资源一样的经济特性，即价值（value）、效用（utility）、费用（cost）和收益（benefit）。这是经济学家第一次使用经济学的理论和方法分析语言，并明确地提出了关于语言的经济学观点，“语言经济学”一词由此而来。
经济学研究受经济学语言束缚
20世纪五六十年代，狄奥多尔·舒尔茨（Theodore Schultz）提出了人力资本的概念，随后加里·贝克尔（Gary S． Becker，1965）创立了人力资本理论，一方面催生了教育经济学，另一方面也为语言经济学的产生和发展提供了鲜活的土壤。20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初，人们开始关注语言的交际功能和语言的人力资本属性，认为主动获得语言技能是经济优势的一种来源。自此以后，语言经济学研究者逐渐多了起来。1979 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舒尔茨在1980 年也意识到了经济学的研究终究要受到经济学语言的束缚。
在此基础上，语言经济学的“主流”传统开始形成。John Searle（1995）认为，“我们必须用制度和秩序事实来解释制度和秩序事实；我们必须用规则来解释规则，用语言来解释语言”。把这一见解推广到经济制度和秩序分析中，就会发现，人类的语言本身就成了人类社会的种种习俗、惯例、规范、制度、法律、法规等生活形式生成和存在的必要条件，或言人类社会的所有这些生活形式无一不存在于语言中并以语言的“外壳”求得其存在，即在语言中“绽出”其存在。
把经济学的概念和方法应用于语言变量研究中
语言经济学真正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来源于瑞士日内瓦大学语言经济学专家弗兰索瓦-格瑞恩（Francois Grin）的研究。Grin认为，语言经济学属于理论经济学的范畴，它是把经济学常用的概念和方法应用到存在语言变量的研究中，语言经济学也研究语言与传统经济学所研究的传统经济变量之间的关系。语言经济学主要是把语言作为一种变量来测度其对经济的作用，并在研究的过程中采取经济学的方法和工具。从此语言经济学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方兴未艾。目前，就语言经济学的研究方法的讨论还为数不多。Grin还从经济学的角度给语言规划下过一个定义：旨在增加社会福利水平而解决语言问题所付出的一种系统的、理性的和基于理论的社会层面上的努力。它通常由官方机构或其代理人加以实施，对象是他们所管辖范围内的部分或全部居民。
语言本身就是一个函数
语言经济学的纲领性著作是博弈论经济学大师阿里尔·鲁宾斯坦（Ariel Rubinstein）2000年在剑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经济学与语言》（Economics and Language，2000）。这本著作从“语言的经济学”和“经济学的语言”两个方面论述了经济学与语言之间的相互影响。鲁宾斯坦（Rubinstein，2000）提出，从部分意义上讲，语言也是一种交流机制；经济学试图将社会制度解释为从某些函数的最优化过程中所衍生出来的常规性，这一点可能对语言也适用。《经济学与语言》不仅对经济学的语言进行了反思（讨论了博弈论的修辞)，还真正地尝试“通过给出‘经济学式的分析’来讨论语言问题，以揭示经济思想与语言研究之间的相关性”。在鲁宾斯坦那里，语言本身就是一个函数，而非变量。可以说，鲁宾斯坦利用经济学的方法和工具对语言本身进行的这次探讨，是语言经济学史上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里程碑。
经济学不能完全脱离日常语词的描述
当代主流经济学家错误地相信，只有通过数学公式所证明的经济学道理，才是“科学的”。他们认为，只要遵循这样一种抽象的数学思路，在这条思路的尽头就是一种由数理模型构建起来的理性结构，而这种理论的理性结构又超越文化和具体社会体制制式而反映着人类诸种社会的一些自然秩序。相当多经济学家也由此错误地断定，一些用日常语言所撰写的经济学，还不是“科学”。这是当代经济学中数学模型的建构成为时尚、数学推理大行其道的根本认识论原因。经济学，尤其是经济学的制序分析，作为一种特定的社会科学，不能也不可能完全脱离开日常语词的描述而完全变为一种纯由数学语言推理而来的理论的逻辑建构。数学在经济学中的大量运用，推动了经济学理论的发展。但经济学决不是数学，数学在经济学中大量运用并不表示经济学离不开数学。尽管人们在交往和交易中离不开数量计算和数理推理，但人们完成交易与交往的主要媒介工具仍然是日常语言。
经过多年的发展，国外有关语言经济学的探讨已初具规模，语言经济学开始进入主流经济学研究的范畴。
（出处：《中国社会科学报》 作者：陈柳钦 单位：天津社会科学院城市经济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