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成平 《 凤凰周刊》2011年第13期
[内容摘要]：大震过后，作为官房长官的枝野幸男的表现可圈可点，他那“国民英雄”般的形象也深入人心。但实际上，日本国内舆论对枝野幸男的评价存在着巨大分歧。
对日本而言，“3·11大灾难”是由大地震、大海啸、核泄漏等一系列史无前例的棘手难题共同构成的“复合型危机”。大地震后的日本政坛堪称是纷繁复杂的大舞台，最终的回报是鲜花、掌声与赞美诗，还是臭鸡蛋和烂西红柿，一切都取决于“表演”水平。饶有意味的是，日本现政权的一号人物菅直人和二号人物枝野幸男，似乎正面临着如此迥异的命运。
从目前的局面来看，菅直人非但没能咸鱼翻身，反而沦为人人喊打的“落水狗”，4月11日投票结果也显示民主党地方统一选举大败，日本国内舆论要求菅直人下台的呼声空前强烈，最新的日本民调显示近七成民众希望他下台。而他提出的“实现最小危害社会”的执政理念，也成为被人肆无忌惮地调侃和嘲讽的谈资。原本知名度并不高，民主党也并没有视为首相之才培养的枝野幸男，却被“震”成了政治明星。
在首相更迭频繁的日本政治生态下，“下任首相会是谁?”的诸多猜测和分析，会从新首相上台的第一天起就伴随始终。前原诚司突然辞职后，“后菅时代谁堪大任?”自然成为日本政界的焦点议题，那么，横空出世的枝野幸男，能成为菅直人理想的继任者吗?
“焦躁菅”和“镇定枝”
对比1995年阪神大地震发生后，时任首相村山富市在灾害第二天才加以应对来看，菅直人在震后4分钟即成立灾害对策本部，当日即调派数万自卫队赶赴灾区救援，在发现东京电力通报信息迟缓后，菅直人又亲自挂帅“福岛核电事故对策统合本部”。这一系列非常之时的非常之举无疑都值得肯定，也降低了媒体的批评声浪。
但是，一直被称为“焦躁菅”的菅直人是典型的急性子。日本媒体普遍解读认为，菅直人不是“暴君”，但看不惯别人做事磨蹭，总抢着做事，而且对事情急于下结论。日本民主党被形容为是靠“小泽的谋，鸠山的钱，菅直人的名”。据日本《周刊现代》原副主编近藤大介称：“福岛核电危机发生后，‘东京电力这帮笨蛋!’成了菅直人在首相官邸内的口头禅。”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官房长官枝野幸男平均每天都要在首相官邸主持5场记者招待会，及时向国民及媒体报告地震、核电等官方资讯，但律师出身的他逻辑严密，鲜有失态和失言，他目前的高人气也正源于他的冷静镇定。
日本著名的公关专家黑泽义孝甚至从危机管理的角度归纳出“枝野公关十大法则”：语调清楚缓慢;尽量脱稿;回答时正视对方眼睛;不排除任何可能性;深入浅出地阐释专家意见;容易引起误解的部分要重复理清;最关心议题要用数据说话;不回避问题，在可能范围内知无不言;明确发言人立场;告诉国民可以做和应该做的事。
在Twitter上，更有大批粉丝呼吁让连续105个小时没有睡觉的枝野幸男去睡觉。“枝野睡觉去，菅直人快起床!”成为风靡一时的网络流行语。对此，《每日新闻》政治部记者工藤告诉记者：“实际上，在如此危急之时，菅直人作为第一责任人，与枝野幸男的职责是不同的。而菅直人的睡眠时间也不可能比枝野幸男多。推特上的这些言论未必基于事实，更多的只是对菅直人不满和对枝野幸男心怀期待的一种情绪。”
日本史上最年轻的官房长官
枝野幸男与政治的渊源，从起名字时就开始了。2010年他在接受日本《THE
JOURNAL》杂志专访时称：“幸男二字是因为祖父崇拜‘宪政之神’尾崎行雄，但‘行雄’的画数不吉利，在家乡宇都宫二荒山神社抽到的名字是与‘行雄’发音相同的‘幸男’。”
但在世袭盛行的局面下，幼时的枝野幸男对能否实现从政理想曾一度灰心，直到日本战后第一位毫无世袭背景的田中角荣出任首相，让当时只是小学二年级的枝野 幸男兴奋不已，但在枝野小学四年级时，田中角荣便因洛克希德事件而被迫辞职，这让枝野幸男第一次认识到了政治的变幻无常。
枝野幸男在1983年考大学时给自己做的人生规划是：如果考上早稻田大学就当媒体记者;如果考上日本东北大学就当律师。因为，在枝野幸男看来，律师和记者是有朝一日踏进政界的捷径。最终结果是早稻田大学落榜，于是枝野幸男进入东北大学法学院，师从日本宪法学权威小鸠和司。
小鸠和司曾担任中曾根康弘内阁顾问，从日本宪法政教分离的原则出发，反对参拜靖国神社，这与其同门师兄东京大学法学教授芦部信喜针锋相对。2004年日本福冈地方法院判决小泉纯一郎参拜靖国神社的行为违宪，枝野幸男曾对媒体评论道：“政教分离是日本宪法的重大原则，虽说现在只是地方法院的审理，但首相对于这种违宪行为应该谨慎行事，首相个人心情的表达不应该超越此范围。”从中不难看出，小鸠和司对枝野幸男的影响很深。对枝野幸男而言，更重要的是小鸠和司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宪法和法律都只是道具。
1988年枝野幸男通过司法考试成为东京真和综合法律事务所的律师。1993年，三十而立的枝野幸男决定出马参选公职，但在重视“三板”(即：地盘、知名度、钱袋子)的竞选环境下，枝野幸男没有知名度和钱袋子，连自己家乡这块“地盘”都不得不让贤。枝野幸男不得不转战毫无根基和地缘关系的埼玉县，并在日本新党候选人公开招募中以第二名的成绩胜出，成为典型的“降落伞候补”。
2009年9月，民主党鸠山内阁发足，一度被认为将出任内阁要职的枝野幸男最终没能进入阁僚名单，外界分析认为，这是枝野幸男与小泽一郎等党内大佬及“日教组”出身的舆石东等势力长期交恶所致。2010年6月菅直人接任首相后，枝野幸男被任命为民主党干事长，但民主党在随后的参议院选举中惨败，上任仅一个月的枝野幸男不得不引咎辞职。
而在民主党内，与枝野幸男关系最亲密的莫过于仙谷由人、前原诚司和菅直人。枝野幸男被称为是“仙谷分身”，仙谷由人因为在钓鱼岛撞船事件时主张释放中方船长，而遭到日本国内强大的舆论批评，不得不被迫辞职。相应地，仙谷由人力荐有“民主党内雄辩家”美誉的枝野幸男接任，希望枝野能“舌战群儒”抵挡在野党的猛烈攻势，而前原诚司和菅直人也都点头认可，就这样，年仅46岁的枝野幸男成为日本史上最年轻的官房长官。
Twitter成就枝野幸男?
作为内阁代言人，枝野幸男的表现确实有许多可圈可点之处。他总是面容憔悴、双眼布满红红的血丝地出现在记者会上，这一“国民英雄”般的形象深入人心。彭博社甚至挖掘出在Twitter上最近流行的一个新词汇—“Edanoru”。根据日语构词规则，作为名词的枝野(Edano)加上后缀“ru”以后，“Edanoru”就成为一个动词。Twitter给出的解释为“没日没夜地拼命工作”和“上司无能而不得不独自努力”。
但实际上，日本国内舆论对枝野幸男的评价存在巨大分歧。《读卖新闻》最近的问卷调查显示，66%的调查者认为枝野幸男在信息发布的内容和方式上存在问题，远远高于持肯定态度的24%。在每月点击率超过一亿的2频道论坛中，“Edanoru”也被赋予了第三种解释：指不负责任、用暧昧的言语欺骗民众。
但是这些论调未必等于真正的民意。知名的中日关系专家天儿慧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准确地说，大多数的国民认为民主党内后继无人。枝野幸男也好，前原诚司也好，在国民心中都不是理想的人选。”资深政界人士中尾佳子也对记者直言：“枝野幸男成为首相的前提是民主党还能继续执政，但目前来看，连这个前提都变得模糊不定。”
的确，日本政局的两难就在于民主党支持率持续下滑，但自民党支持率也难以回升，国民不愿意将政权托付给任何一方。日本多家主流媒体做的民调显示，日本国内舆论的主流是支持民主党和自民党组建大联立政权。当然，大联立政权需要解决一个前提：自民党和民主党谁来主导?天儿慧教授认为：“大联立政权恐怕需要小泽一郎那样的政治领袖出头，但是小泽一郎已经很难东山再起了，他的形象已经被严重丑化。在一段时期内，日本政治恐怕仍然会继续处于‘混沌状态’。不过，如果乐观地看待的话，在基督教中，混沌初开意味着光明。”
那么，谁会成为让日本政界混沌初开的人?回顾日本每一次历史性飞跃的背后，都可以隐约寻觅到领导力超群的人物的影子。在眼下日本，“龙马热”持续升温，媒体在大肆批判政治家缺乏“领导力”，国民在呼吁坂本龙马式的坂上云重新升起。但遥望坂上，只见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