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历程征文】
我在老家的“三个第一”
▲湖南大学教授 博士生导师 廖进中
几乎是与新中国的诞生同时,上帝把我也降生在了湖南邵阳一个名叫“马tuo”的穷山村。为什么后一个字要用拼音?因为它在字库里找不到,写出来一般人也不认识。“tuo”,是“乙”字里面加个“土”,读平声,其地理含义有点类似“韶山冲”的那个“冲”,“深圳”的那个“圳”。有必要说明,这里的“村”,是民间的一种传统说法,不完全与现在农村行政区划中的“村”相对应。
听爷爷说,我们村的绝大多数人家都是清朝中、后期和民国初期,从外地逃难或迁徙过来的。大约是一百八、九十年前,爷爷的爷爷带着我们廖家一族,从后来出了个与我同辈的抗日名将廖耀湘的新邵土桥那个地方,搬到了现在的这个地方。我的曾祖父用半斗荞麦,买下了我哇哇落地时的老屋所在地的那面黄板石小山坡,凿山垒坪,建房筑窝,打长短工,生男育女,扎根于此。
说我们村“穷”,可以举一个实例。当年,农村土改根据家庭财产划分阶级成份,听我那曾是土改积极分子的爸爸说,我们村方圆几十里,居然找不出一个“地主”,唯一靠得上边的那家刘姓“富农”,其家庭财富还是女方作为嫁装从娘家带过来的。正因为如此,在后来确定专政对象时,“四类分子”的帽子就戴在了她这个“富农婆”的头上。
人们常说:旧中国是“一穷二白”。既然“穷”,必然“白”,“穷”“白”紧相联。何谓“白”?那是指人们受教育程度极低,目不识丁的“光眼瞎子”特别多。解放初期,在我的所有前辈中,女人能识字的没有一个,而大字能认几个的男人也几近为零。直到1960年,我们村才有了“第一个中学生”,那就是我!是年,我考上了人民音乐家贺绿汀的母校、湖南省八大示范性中学之一的邵阳市二中,并依靠国家助学金一口气读到66年高中毕业;而到了1973年,我又成了我们村的“第一个大学生”,我凭着当时“推荐+考试”政策,以全地区总分第一的成绩录进了湖南大学,总不忘当时乡亲们那喜笑颜开、奔走相告的情形:“我们这里也出大学生了”;正因为有了这两个前提条件,我也才有了如今的我们村“第一个博士生导师”的荣誉。这便是此文标题――我在老家的“三个第一”――的由来。
为什么我能是老家的“三个第一”?这当然有很强的个人因素,但饮水思源,它更应该是社会制度大环境的产物。记得祖父、父亲在世时,总时不时地既自豪又悲伤地对我们兄弟仨说,我的大哥只读了两年多的私塾,那文化程度也并不太高的教书先生就对他们讲,“这个伢子太聪明,我教不了他了,你们要另请高明”。只可惜,本来虎虎生威、5岁就能上山放牛的他,在日寇占领我们村的1944年,染上了疟疾,由于兵荒马乱,四处缺医少药,年仅8岁就含恨去世了。也是此事后的第二年,我那不到一岁的三哥也夭折了,原因是在躲避敌人的飞机轰炸时,为防他哭闹而曝露了目标,有人要母亲用奶头塞住他的嘴,时间久了,捂紧了,最后窒息而亡。还有,也就是在那一年,日本军和汉奸们还开枪打断了我爸爸的一只手臂,险些丢掉了性命,那就不会有后来的我了。我常想:如果我也处在父兄们的那种年头,我纵有三头六臂,焉能有我现在的“三个第一”?
诚然,对于个人而言,今天来说“三个第一”,已经毫无自豪与自得的价值。如今在我们村,哪家哪户没有几个“中学生”?倘若没有高中生,岂可没有初中生?至于从我们村走出来的“大学生”,据我近年回乡时不完全的走访统计,也已达几十人之众,光我们兄妹4家三代,就有本科生、专科生、博士生、留学生12个。即使说那个比较高档次的所谓“博士生导师”,也于几年前产生出第二人了,他是我的一个远房侄儿,而且他的学术成就和社会影响已大大超越了我,并且是一个大学的副校长。
短短几十年,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乡亲们受教育程度为什么能有这么一个突变?我一直在思量着多年社会稳定之外的更深原因。记得2005年秋,我与同为邵阳人的省社科院朱有志院长一起被邀回家乡讲学,在途中的车上,我们讨论了指导我们思想和行动的“主义”。我对他说过:“我们为什么信仰马克思主义?撇开具体内容不谈,我看很简单,就是因为马克思主义是为工人农民说话的主义,是为穷人说话的主义”。[1]
我不讲大道理,大道理不需要我讲;我不讲空道理,讲空道理不是我的风格。我只是想问:共产党难道不正是凭着“为穷人说话”的革命理念而建立起了我们的共和国,共产党难道不正是凭着“为穷人说话”的执政理念而使我们国家实现了“三无”:“无外患”――没有外敌入侵;“无内患”――没有匪患作恶;“无天患”――能有效抵御自然灾害?我老家那地方,曾经是十年九旱,但共和国成立以来,政府强力组织村民兴修水利,实现了旱涝保收。到了近些年,政府破天荒地免除了农业税,并兼有多种形式的支农补贴,乡亲们从此彻底告别了“饿肚子”的历史记忆。总不忘有一次,我的一个80多岁的堂叔的一席话:“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除了共产党,哪朝、哪代,哪党、哪派,能够不仅不要上缴皇粮国税,还出钱请我们农民去种田,请我们细伢子去读书?”
为纪念中国共产党九十华诞,近日学校组织书法展,我不避丑陋,抚今追昔地编凑了32个字:“忆往昔,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看今朝,与世俱进真英雄,恩泽普罗百姓”。家人们笑话我,说是一个堂堂的大教授,竟然把“与时俱进”错写成“与世俱进”了,其实,这是我的有意而为,它是我人生历程和理论求索的有感而发。我这几十年,从打赤脚、穿草鞋到各式各样的皮鞋,从点桐油灯、点煤油灯到五花八门的电灯,从吃糠饼、吃红薯到形形色色的山珍海味……,我一直在纠结、在思考,这些翻天覆地变化的缘由中,它应该既有“时”的因素――时间的自然推移,时势的缓慢前进,也有“世”的道理――世界的人间沧桑,世道的突然变迁,但“世”与“时”,哪个更紧要?“时”、“世”二字,其读音均为“shi”,我们党的成功历程难道不既是“与时俱进”,更是“与世界同步”?中国共产党人敢于推翻独裁专制走向共和,勇于抛弃计划体制厉行改革,难道不是“与世俱进”?具体到我那老家,村民自治的海选民主不正在推广得如火如荼?城市化、工业化推动下的新农村建设不也是开展得红红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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