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乡村女民办教师25年的心灵史


                          一名乡村女民办教师25年的心灵史

 

                                                                                      □郭市伟

想回避,又不忍心,内心很挣扎,再犹豫,可最终还是战胜自己。

这是1986年3月初,徐云玲面对时任孙庄村老支书和村小学老校长内心的真实写照,没考虑太多,就答应了,转眼就是25年。

“我当时也没有想那么多,看着这些山里的孩子上学很艰难,如果不通过教育这个途径,恐怕他们一辈子都走不出大山。那时我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顾孩持家和农播耕种用去我很多时间,我就是不顾自己的孩子,也不能亏了这群娃。”

石婆婆山和南坡山属伏牛山山脉余脉。孙庄村下辖的各个村庄被石婆婆山和南坡山裹挟着,山深水险,河溪交叉,交通不便,离与之最近的孙庄村小学也有近5公里的路程。为便于当地孩子上学,政府就地设置教学点。82年徐云玲从下河村嫁到孙庄村马庄组,说来巧合,次年,为解决孙庄周边小马庄、打碾石、母鸡湾、米汤沟、寨上、寨后、老王家、老孙家8个自然村孩子上学的难题,马谷田乡政府新增了孙庄村马庄组教学点。教学点工作开展异常艰辛,起初教室用得是文革前生产队遗留下的两间牛屋,狭小而阴暗,乡里调来公办教师上课,但终因山里的清苦、孤独、闭塞和落后,4年里,6名老师先后申请调走。                                                                                     临危结缘教鞭

1986年的3月,马蹄莲花香弥漫在伏牛山山脉的石婆婆山和南坡山的山间,山里的孩子四处疯跑着,或以告别过去的热闹新年,或以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学年,或以是孩子们的天性。而这个春天于徐云玲是如此难忘,于孙庄村马庄组教学点的18名学生却是刻骨铭心。

年后开学,马庄教学点教室的大门却紧锁着,18名学生背着书包,带着干粮,猴急似的在教室门口站成一排,脸上堆积着稚气又无耐的表情,孩子们知道,新老师又走了。“多年后,当年18名学生之一的徐峰仍记忆清晰,但已有所理解,被喻为传播知识种子的老师,为什么先后离他们而去,这里太苦啦……”学校没老师教课的消息,很快传到学生家长、村委和孙庄村小学领导那里,一下子像炸开了锅,他们都来到学校,商量解决问题的办法,但又束手无策。家长们尤其焦虑,嚷着“庄稼是一季,这上学可是一辈子啊”,这些都刻在徐云玲心里。当时她的两个孩子还小,虽还没到上学年龄,但能理解大山里父母对孩子读书的渴望。之后,她有一个让别人觉似盲目的想法,甚至有些傻,也包括她的丈夫,基于结婚前两年的乡村扫盲教师经历,自己有股想去做的信念,连她自己都没有理解那时从何而来的勇气,主动向老支书请缨,接过教鞭。当时很多人是不理解的。“家需要管,上面有老人需要照顾,负担已经很重了,还操这份闲心,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这是当时周围很多人对此的隐约评价。从此大山里再次书声琅琅。

阳光通过教室墙壁的裂缝,透射进来,教室年久少修,几乎是危房,即使庄稼干旱,她也不情愿下雨。每逢刮风下雨,孩子们的书本被飘进教室里的雨水打湿,孩子们小脚泡在泥巴地板里,夏季闷热,如果赶上冬天,更揪心,孩子们的小脚冻的生冻疮。

个人力量是渺小的,做事得有好搭档。徐云玲接任教学点前两年,其丈夫孙荣合看在眼里,铭记于心。为了能使徐云玲全身心投入教课,不分散她的精力,包揽了所有家务,大女儿、二女儿也时常被送到徐云玲娘家寄养。为了改善办学条件,徐云玲又做了个大胆的想法,且得到丈夫孙荣合的积极支持。趁着88年暑假,卖掉家中的花生、玉米,加之家里的1000元的积蓄。因为没钱买砖头,月工资仅45块的徐云玲和丈夫一块白天上山炸石头,用架子车一车车把石头拉回工地,晚上和请来的修墙工人一起盖房子。两个月不分昼夜,共计花费3000多块钱,3间石头墙水泥瓦做顶的教室终于起来。

无悔的教鞭之路

“精力充沛”是村里人对徐云玲最常用的评价,“那时觉得自己像生产线的一台机器人,浑身使不完的劲,现在依然是。”1995年丈夫孙荣合突患腿部静脉曲张,行走艰难,接着又患了肾炎和风湿性关节炎,整天药锅子不离。1997年丈夫腿肿痛得厉害,徐云玲借钱到解放军159医院做了静脉曲张切除手术。两年后,丈夫又患淋巴肿瘤,长期低热,体温时常低到35.8度,卧病在床,完全丧失了劳动能力,吃饭穿衣勉强自理。一系列的家庭不幸,加之自家的4个孩子都在上学,这一切都压在徐云玲身上。家里10亩耕地,分散在山里的各个角落,庄稼丰收的季节,本该最喜悦,但这是徐云玲最害怕的时候,丈夫身体不好。不仅不能耽误孩子学习,庄稼也得收种。白天教学,晚上她带着自己的四个孩子,一起忙活,很多个夜晚他们是在庄稼地里度过。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茫茫四海人无数,哪个男儿是丈夫等古诗词都是形容男人对一个“家庭”重要作用。而个头不高、瘦弱年近40岁的徐云玲却在这个家庭扮演着“女男人”的角色,为了支撑这个多灾多难之家,为了使教学点长期办下去,她无数次默默地承受着苦难,无声地同命运抗争。如同作家余华笔下《活着》里主人公“富贵”,富贵用一生承受,去坚持,《活着》诠释了“人”的不易和坚持的大含义,徐云玲或许读过小说《活着》吧?否则她的坚强从何而来?或许根本就不知道还有一本叫《活着》的小说,徐云玲书写的确是一本现实版的《活着》。从事山里的繁重田间劳动,让她练就了庄稼收种的一副好手,犁耧锄耙,割麦打豆,样样娴熟,成为村里男人都佩服的种地好把式。

伏牛山山脉绵延数百里,石婆婆山和南坡山山势险要,山路崎岖,夏季山里雨水多,给孩子们上学之路带来诸多不便。打碾石村的孙玉伸、孙玉在马庄教学点上学,其父母为了生计,常年在外打工,兄妹二人留家跟着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大岩石村离马庄教学点短短的3公里,其间隔有3条河流。孙玉伸、孙玉在在马庄上学那几年的夏季,是徐云玲最受煎熬的。98年全国遭遇特大洪水,身居伏牛山脉下的马谷田镇也未能幸免,水涨河宽。为了能使孙玉伸、孙玉兄妹不缺课,徐云玲许多次准备着一根长、粗麻绳,绳头一头拴在河一边一棵大树上,徐云玲拽着绳子,肩背学生过河。如果有学生生病或帮父母干活不能到教学点上课,她就利用晚上或周末,翻山越岭去学生家补课。为了节约开支,无数个炎热的夏夜,她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批改作业、备课,不知觉中睡着,起来洗洗脸,又继续……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05年初,正当徐云玲为丈夫病情好转而高兴时,灾难又接踵而来。2005年4月23日晚,她唯一的儿子孙振宇在郑州某学校宿舍,因电源插座突然爆炸,儿子的右手拇指、食指、中指被炸掉,落下残疾。

人生是不幸的,这一年,徐云玲一家的生活不符合逻辑,如果相信命运,我们就姑且称之为“命该如此吧”。

同年5月,在河南纺专读书的二女儿孙亚男,上课时突然晕倒,经省中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确诊为“甲状腺肿瘤和甲状腺囊肿”,必须及时住院做切除手术,仅手术费就需5000多元,家徒四壁的徐家只得四处借钱,却多处碰壁。这个数目于别人微不足道,于徐家是囊中羞涩。2005年,徐云玲人生中最绝望的时候,已经参加工作的大女儿,劝她不要在坚持了,“人这样活着太累了,现在哪还有像你这样的人,你不要再做了。”但为了山里一群又一群孩子,她不忍放下手里的轻轻教鞭,不忍一个孩子失去享受教育的机会。

她也曾想过离开,2007年,丈夫孙荣合身体逐渐好起来,这一年,徐云玲将近50岁了,身体健康每况愈下。面对徐家的境况,亲戚朋友好意相劝“别坚持了,像你们家情况,最急需解决的是经济问题,你到南方打工一个月至少能挣2000块,儿子也不小了,给儿子买房需要钱,指望你在这干,养家也不够啊。”对此徐云玲也想过离开,亲戚朋友的话也确有诱惑,她的一个亲戚在北京当保姆,管吃管住月挣近2000块。某一天她打算离开时,22名学生很早就来到学校,齐刷刷地坐在教室里朗读,顿时她热泪盈眶。

2000年后,随着农村素质教育的推进,徐云玲结合当地适龄儿童入学等实际情况,学生招收定为学前班到三年级。因客观条件限制,所有的孩子均在仅有的一间教室里上课。每天上课,她先从二年级上起,讲够一节就停下来布置作业,然后一个个年级教下来。一个老师的学校,数学、语文,音乐、美术、自然、体育、思想品德样样课全开。上音乐课时,徐云玲带着孩子们到山脚下或小溪边放声歌唱。上体育课时,她和孩子们一起在村头小路上赛跑,或教孩子们扳手腕、摔跤、做体操。为能适应教学需要,她特意购置了不少的学习图书,坚持自学,丰富知识,绝不会因自己的知识面狭窄而耽误孩子们的成长。

继续前行的路

贫困仍是这个家庭的面孔。多年守护在这块偏僻的土地,家里经济来源渠道异常狭窄,时至今日,欠债4万多元,住得是上世纪70年代的泥巴屋,家具是亲戚给的,2003年才舍得装上电灯, 06年北京的一位好心人士给捐了一台旧电视机。当记者问徐云玲老公这么多年,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时,他只是看着我们不停憨笑。

23年,简陋的校舍没有改变,伏牛山山脉依旧巍峨,而岁月却在徐云玲身上得到印证,她脸颊的皱纹深了,额头的白发多了。一批批学生走出大山,一个个孩子又走进她的教室。徐云玲坚守教坛25年,她和家人不但没有向村里和当地政府提过任何要求,而且她对山区教育更加痴情,还想方设法先后资助86名贫困学生。因为她铭记,自己刚嫁到马庄时,有一个女娃子已经13岁啦,遗憾的是她还没上过一天学。25年来,她站在三尺讲台上,确保了当地娃娃无一人因家庭贫困而辍学,她所执教的马庄教学点教学质量一直名列全县(泌阳县)前列。

一次无意的接触,徐云玲事迹被泌阳县农民记者王有震推出后,国内多家媒体先后深入伏牛山山脉下的马庄,来一谋这位朴素坚毅的乡村民办女教师,不少爱心人士纷纷捐书寄物。

岁月无声,雁飞无印,生活总要归于平静,日子漫长而琐碎。徐云玲以山为伴,以校为家,以教作乐,用她的青春、汗水、爱心和智慧孜孜不倦撑起一所美丽的学校,同时也撑起大山里最古朴的求学梦想。

通往马庄教学点山路的陡峭,一上午的颠簸,已让我疲惫不堪,6月的闷热隐藏在我的心尖。我想表达什么,而又有气无力,心间像是被一股软软的东西浸润着。我们即将离开那个简陋的教学点,走出大山,在转身走出徐云玲家门的那一瞬,我看见我的同事小夏,早已泪流满面。

附:探访照片

  

 徐云玲家现在住的房子


  徐云玲家的厨房

徐云玲在做饭


徐云玲在教室外辅导孩子


徐云玲的学校

者,生于80年代,现居驻马店,某公司小职员)

     已发表在某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