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问题与中国的义务教育悲情
【核心提示】教育不公正导致了不同学校教育质量上的差异,择校也就成为必然,义务教育乱象也就产生,据说一些学校今年的小升初择校费高达十万元,令人瞠目结舌。如此恶性循环下去,还不如取消义务教育。
虽然中国“义务”阶段的教育多年前就乱象丛生,但若不是前一段日子和一位家长对话,我还不打算写这博文。触动我的,是那些看似偶然但其实必然的事情。
恰好,前一段日子,各大网站都在讨论这么个话题:寒门,说是北大、清华等中国名牌高校中,农家子弟等寒门出身的大学生比例越来越少了。为此,科学网博客专门就“寒门子弟”、“寒门教授”、“寒门弟子”等问题展开了“激情”讨论。科学网博客的作者群和读者群,差不多都是具有海外留学背景或具有较高学历、主要从事大学教育与科研的博士、教授或科学家们,不少还是院士或准院士,他们对“寒门”问题的辩论别有一番趣味。而我今天要说的问题,广义上,也可归类在“寒门”话题里,只不过,我触及的问题属于基础教育课题,在某种意义上比大学“寒门”课题更重要,或者说,大学“寒门”问题或许就根源于此。
大约半个月前,从一位家长那里听到这么个事情:有一上小学高年级的孩子在本学期结束时回家跟父母有一段对话,大意是:班主任老师要学生回家告诉其父母亲,再过两年就要小学升初中了,如果要上初中层次的“名校”(其言下之意当然是:以便将来上高中“名校”、将来上大学“名校”),从现在开始就要去找关系。这对父母亲私下里气得不行,觉得老师不应该在幼小的孩子面前说这个。当然了,我们通常也是把这个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聊,没人去较真,去反思的更不会很多,因为都知道大家其实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也都知道较真、反思不管屁用。
中国有一句俗话,叫做“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我看用在中国的九年制义务教育上最贴切不过了。在我看来,如此变态、畸形的“义务教育”,在世界上恐怕也是绝无仅有。据说隔壁金太阳虽然每天是在歌功颂德中冉冉升起,但义务教育倒也搞得像个人模狗样,连印度阿三也推行了“免费午餐计划”,而我们这个“世界第二大经济实体”的免费义务教育,却面目前非,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糟糕、恶劣透了。
改革开放前(如文革期间、国民政府时期)中国教育的是是非非不去说它了。中国大约是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从国家制度层面推行义务教育,不过这25年来城市和农村施行免费义务教育或强制教育却经历了一个曲折、反复的过程。问题不在于此,更关键的问题是,中国经济飞速发展的最近十多年,绝大多数家长发现,他们投入在自己孩子义务教育上的精力、财力不是减少了或维持了现状,而是大大地膨胀了起来,也就是说,相比非义务教育以及早期推行义务教育的20世纪80、90年代,普通老百姓在其孩子基础教育上的花费更多、操心更频繁,除了所谓的“乱收费”、“补课费”外,其实最典型最恶劣最悲情的是择校费、借读费,而另一面是国家经济实力增强、国民财富大增。
怎么会这样呢?当然有不同的解释,民间的和官方的说辞通常迥异。赞成、辩解者有之,批判、控诉的当然就更多。
我曾经听到不少人为此辩解说,你的孩子学习不好考不上好的初中、高中,而你又想要上好的初中、高中,那就得花钱,这也合理啊,又不是没有小学、初中、高中给你上。这种诡辩大有市场,其言外之意是既然你的小孩学习成绩“差”,那就留在一般的学校读书就是了。上面说到大学“寒门”问题,我推断,之所以寒门子弟上清华北大比例下降,除了学习“好”与“坏”的畸形评价标准外,根源于这样一个逻辑:“寒门”孩子学习“差”(包括家长没有能力让其孩子在琴棋书画等所谓艺术特长上加分),家长又没有钱买进“好”学校,因此你就考不上“好”大学。
还有一个诡辩是,中国现阶段还是发展中阶段,还在致力于“做蛋糕”,国家还不富裕,国家财政能够投入到教育上的资源不多,因此我们只能抓重点,没办法照顾到每个学校、每个孩子的需要。这种睁眼瞎、把老百姓当傻子的论调,就跟黑龙江方正县为侵略者树碑立传是为了“警示和教育后人认清法西斯主义的罪恶,感受中华民族的人道主义情怀”一样荒谬可笑。我们搞豪华奥运会、豪华世博会、豪华大运会“有钱”,但搞教育“没钱”;我们建豪华政府办公楼有钱,吃豪宴、配豪车有钱,豪华出国考察有钱,但论到义务教育,没钱;我们方正县花70万为日本“满洲开拓团”逝者立碑有钱,为距离县城3公里以外的革命烈士陵园修缮,没钱;发展中国国家印度阿三搞“免费午餐计划”有钱,我们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搞义务教育,没钱。在赵本山的“乡村爱情交响曲”里,无能无德的鸟人长贵充其量就一股级的水利站站长,科级的镇党委齐书记也可以为其配辆专车潇洒一下,并全家沾光,大脚央求长贵开着公务用车到处兜风。本山传媒惯于宣扬这种与民主宪政相背的主旋律和腐朽的文化价值观。
上述论调之所以有市场,我国的义务教育之所以乱象丛生,根源在中国教育的不公正。这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教育制度的不公正,二是基础教育资源投入的不公正。择校费、补课费是为了让孩子上个好学校,但什么是“好”学校?什么又是“差”学校,无非就是这所学校的教育基础设施等硬件、教育环境、师资力量等软件好、升学率高,而另外一所学校这些方面相对较差、升学率低。可是,在中国,这种差别不是因为别的(如教育管理问题),而是我国教育制度和教育投入不公造就的。或者说,在根源上,是国家在教育资源投入上的不公正以及制度歧视造就了中国“好”学校与“差”学校的差别,而择校费、借读费、补课费,其实就是让老百姓为这种不公不正的制度及公共政策与决策买单。
稍微繁琐些,城市和农村之间,城市、区县内部不同学校之间巨大的教育资源投入差别,是指在一些升学率高的所谓名校,它们得到政府的青睐,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和其它资源,因此它们有较好的教育教学设施和学习环境、拥有较高质量的教师、其教师的收入水平较高,而那些一般的学校由于没有匹配的教育投入,因此就没有较好的教育资源,也吸引不了较好的师资,升学率也高不起来。多年来恶性循环着,形成马太效应,无知的百姓像捧星星捧月亮那样捧着这些明星学校,哪些人“被人家卖了都不知道,还在帮着别人数钱”?就是我等这些人。所谓“输在起跑线上”,是制度造成的,而不是一些兴趣班、特长班等教育培训机构所宣称的“琴棋书画,样样不精”。很多学校有理说不清、有苦说不出的还包括,所谓课外辅导班、奥数班什么的“乱收费”,公众通常只是骂学校、骂老师,他们不知道这是教育制度和教育资源投入的不公平、不正义造成的,或者虽然他们知道是因制度不公,可他们明白惹不起,因此找弱势的老师宣泄,不分青红皂白将不满和污水、脏水全部泼在无辜的老师身上。可能有读者会对我这个说法不满,我也同意,不排除教育界里有不少蛀虫,不排除有小部分老师的确贪婪、恶劣、禽兽不如,这跟任何其他行业的人一样,但我确信,绝大多数老师是冤大头,是不公正教育制度和教育资源投入政策的直接受害者。
在美国,学校之间有差别吗?有的,譬如在加州伯克利市,2010年我在伯克利为我儿子选择学校的时候,对比过不同的小学校,发现不同的学校的确有些差别,但是,美国同一个州、同一个郡、同一个市内不同小学校之间的差别不是教育教学环境、教育基础设施、师资力量上等软硬件上的差别,而主要是教育理念、教育管理上的差别;换言之,美国不同小学校之间的差别主要是管理者之间的差别,而不是政府教育投入上的差别。在美国加州经济不景气的最近这两年,我只听说要解雇一批学校教员、或撤并一部分学校,而没有听说要降低学生午餐标准。即便是这样,人们都不答应,在加州伯克利隔三差五会爆发一些程度不同的示威游行,抗议政府削减教育经费。再列举一个可以充分显示中国教育制度不公的例子:2010年6月有媒体报道称上海一所公立中学将农民工子弟与本地生隔离,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美国,该校的校长和当地的教育管理机构的负责人一定会被检控官以歧视的罪名起诉;而在中国,类似的歧视现象恐怕遍地都是。
“择校费”还衍生出另外两个凸显中国义务教育乱象的问题:其一就是多年来小学生减负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因为家长要他们的孩子考上名校(进而省了择校费,将来又能考上名牌大学)、学校和老师也要提高他们的名校升学率,因此家长和老师、学校都有动机、有动力强迫学生担负沉重的课业;并且,由于升学有加分,因此学生除了正常的课业外,还要利用课余时间加班加点地上特长班、奥数班。如此,人们天天呼吁减负、减负,在这样的制度背景下,不但减下来,相反势必加重孩子的课业负担和家长的经济负担。其二就是教师的课外辅导收费问题。由于教育投入上的不公,一般的学校能够给予老师的福利待遇不会很多,因此通常非名校的教师在校内的正常收入并不高,于是学校领导和老师都有动机课外搞创收。我听说过的一个普遍流传的版本是:学校里正规教学不讲授本来应该教的全部内容,不尽到应尽的义务,而是放在课外辅导班去上,入学考试等严重依赖课外辅导班、奥数班的内容,所谓的义务教育,完全是金钱教育,所谓的“好”成绩,其实就是钱堆出来的成绩。如此,“寒门”子弟如何有竞争力?
从根本上说,无论是基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还是基于西方文明社会的普世价值观,择校的问题都不应该跟孩子的学习成绩关联起来,因为在义务教育阶段,成绩“差”的学生也有权利和成绩“好”的学生享受同等质量、同等水平的教育,而不能依据分数来剥夺成绩“差”学生的这种权利。通过高额的择校费来阻断寒门子弟进入“好”学校学习,实际上就是变相地剥夺寒门子弟平等地享受国家教育资源的权利,是不公正的,是歧视性的。因此,不变革中国的义务教育制度,不改变不公正教育投入方面的公共政策与决策,中国的基础教育质量不可能会得到改善,中国青年未来的国际竞争力、创造力不可能得到整体提升,经济、社会、科技也就不可能得到可持续健康发展。
一个极端的看法,如果改变不了择校的这种义务基础教育现状,那么取消义务教育可能是个比当前更优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