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记忆


  

  

  我的高中时代,有二年多时间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度过的。那是一段苦涩的岁月,因为那里承载了我太多的痛苦、太多的迷茫……可现在暮然回首,我又发觉它又是那么的令人回味。

  批判会

  当时,我们的县委书记是一位很有才华的中年领导干部,也是一位建国前参加革命的老同志。解放后,长期从事党员教育工作。曾先后出版过七本有关党员教育方面的小册子,约有20万字。在我们批判刘少奇同志的《论修养》时,就把他这七本书给连上了。

  记得在一次批判会上,有红卫兵批判他“宣扬阶级斗争熄灭论”,“只承认人有阶级性,而否认其他事物的阶级性”。县委书记就耐心地解释说:“只有人才具有阶级性,人以外的事物是没有阶级性的。”有红卫兵让他举出例子,他说:“比如我们穿的衣服及衣服的颜色,它们都是没有阶级性的……”一位红卫兵立即打断他的话,怒声道:“你胡说!你在公开向革命小将放毒!”接着,他愤怒批判道:“谁说衣服没有阶级性?资产阶级就喜欢穿奇装异服,我们无产阶级就喜欢穿工农兵的服装。你说颜色没有阶级性,更是反动透顶!大家都知道,红色象征着无产阶级革命,我们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就喜欢红色!白色象征着资产阶级反革命恐怖,只有资产阶级反革命分子和它们的徒子徒孙才喜欢白色!”

  这位曾经为革命事业南征北战的老领导,在红卫兵小将们的一片“打倒”声中无奈地低下了花白的头。

  大游斗

  一九六六年八月三十日,开原高中红卫兵召开了声势浩大的《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大会》。会后,将学校领导和教师共22人揪出来,个个戴高帽、挂牌子。学校领导的牌子上写着“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教师的牌子上写着“反党反社会主义反革命分子”(亦称“三反分子”),其中一位学校主要领导的脸上还被涂上了墨汁。而后,这些“牛鬼蛇神”们便在红卫兵们的看押下在开原的主要街道进行游斗。此后,开原城乡的“游斗风”迅速蔓延,而且愈演愈烈。

  记得游斗结束后,那位脸上被涂了墨汁的学校主要领导,低头哈腰地走进我们《红卫兵报》编辑部办公室,恳求借块抹布擦擦脸。我递给他一块抹布,他一边在水盆里投抹布一边说:“这样回家怕吓着孩子。”当时我听了,心里很难受,觉得鼻子酸酸的。

  我的班主任老师也未免此劫。他本来身体就不好,有的同学还给他戴个用铁纸篓糊成的高帽。在炎炎烈日之下,在长长的大街上走了一个多小时,累得他汗流浃背,晕头转向。虽然当时我们都处于狂热状态,但冷静下来的时候,我们也会扪心自问:“给我们当了二年的班主任,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三反分子’了呢?”

  一句话

  在武斗阴云笼罩辽北大地的一九六七年八月二十七日夜,县城内几个中学的红卫兵乘车要去临县西丰县城进行一次“行动”。那夜秋高气爽,皓月当空,校园里如兵营般人来人往,大家都在为这次“行动”做着准备。我同班的一位好朋友也要参加这次“行动”。临上车前,我无意中问了他一句:“你明天能回来吗?”他犹豫了一下,没回答,上车走了。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他回来了。我很惊讶。不等我问原因,他先说了:“听了你‘你明天能回来吗’那句话,一路上我心里就合计,觉得是不祥之兆。走到半路车还出了毛病,就感到更不吉利了。趁司机修车工夫,我借口下车解手就跑回来了。”结果,第二天凌晨四点多钟噩耗传来,前去参加“行动”的两位同学不幸遇难,多人受伤。

  现在,我的这位同学还时常提起这段往事,他说:“如果当时你不说那句话,如果汽车半路不出毛病,也许我们就不能像今天这样想聚就聚了。”唉,这世间的如果啊!

  

  现在,距离那段蹉跎岁月已经40多年了!我们那一代人也都已年近花甲或年过花甲了。也许因为是老了,对青春往事的怀念(包括甜蜜的和苦涩的),却像酿酒般越久越醇。那时的痛苦,现在已释然;那时的迷茫,现在已清醒。让我们永远记住那段历史,永远坚信“人间正道是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