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的轮回


  想不到短短几十年,麻雀这小小鸟儿便经历了铺天盖地到门可罗雀再到铺天盖地、被视为“四害”到被纳入国家保护动物再到被农家千方百计设置陷阱驱赶、捕捉的轮回。据《成都商报》报道,在稻谷抽穗灌浆时节,我国卫星发射基地之一的西昌市的一些农村遭遇了麻雀的大肆入侵,农民为保护劳动成果,用尽手段却无济于事,其它类似情况也不时散见报端。这曾经的孤家寡人如今又结队肆虐,真是“前头刘郎今又来”了。

  儿时,老家门前有片竹林。每当夕阳西下鸟雀归林时,挺拔青翠、枝叶繁茂的竹子上排满了密密麻麻的雀儿,叽叽喳喳叫一阵,闹一阵,似为农家吹奏歇工曲。待炊烟袅袅升起,便留一片宁静给农家。偶尔有几个调皮的,可能被挤着了,叽闹几声,但并不飞走,顶多挪一挪,便又安静下来,黄昏就这样给划上了句号。第二天拂晓,这些精灵们又象报晓的公鸡一样,啼叫一阵,便四散觅食,早早地给新的一天揭幕。

  不过,那时乡民们并没有发觉这些小家雀们的好处,很讨厌这些家伙糟蹋粮食。每当收获季节晒粮时,看到小麻雀飞来扑食,乡民们便拿起破竹竿,使劲地在地上敲,“喔喔”地喊,但可恼的是这些家伙一再进攻,待你离去,便又转身而来。更可恨的是,每当播种季节,为防秧田里的稻种被吞食,乡民们便在田里插上手持竹竿的草人之类守护。起初这些家伙还有些怕,但当明白这是一个不动的纸老虎时,便放肆起来。这时,常要老太婆、小孩拿起脸盆、竹竿之类武器整天监护,因为那时的稻种是很金贵的,容不得浪费。我就被派做过几次这样的事,枯燥的很。每当在田埂上走来走去守护,便特别恨这些家伙浪费了自己玩的时间。于是看到大人们黄昏时拿着鸟铳在竹林里打下一大片,一点也不可惜这小生命的死亡。

  从1982年开始,竹林里的麻雀日趋减少,也不象以前有蛇经常游走,堂前屋后可恶的老鼠却四处乱窜。这是我印象最深的大自然的变化。到1987年左右,竹林里的麻雀几乎绝迹。我一直没查到这方面的科学说法,只偶尔看到一篇为麻雀翻案的科普文章,说麻雀啄食昆虫的功劳远大于偷食粮食的过错。看到这篇文章后,不觉为儿时的深恶痛绝而发笑。觉得这圆头、短尾、长着栗褐色、黑褐色羽毛的小生命,虽无鸿鹄之能,却也默默地顽强地生存着。记得上高中时曾有一只麻雀飞进教室,同学们飞快地把窗户关好,想捕捉这只小精灵,怎知她东奔西突,拼命地朝有光线的地方撞,竟至于重重撞在玻璃上,昏死过去。现在细细想来,她虽然没有鸷鸟狂扑奋发与人抗衡的力气,却也为生命奋不顾身地冲撞,有着不屈的精神,实为可爱的小精灵。

  随着阅历和学识的增加,对我国“天人合一”的哲学传统有了更深的了解,豁然明白了作家们为什么在失意时总是将自然视作诗意的栖息地,当作精神的家园,在自然中获得精神的慰安。也就明白了中国文学中为什么总是将鸟雀这类小生命作为表现落寞凄凉、宇宙苍茫之感的意象。“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首众所周知的柳诗虽说也有人解读为独钓寒江的自适,但我更觉得它表现了一种不可言传的苍凉和失意之感:宇宙苍茫,不见鸟迹人踪,人是多么的孤独和渺小!《红楼梦》中用“好一似食尽鸟投林,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来表现万事皆空、万念俱灰的悲凉,与这确是一脉相传的手法。在这里,鸟就是人类的伙伴,没有这些小精灵的鸣叫,人类则徒添不可想像的失落、孤寂。大自然是一个相互依存、相互制约的生命链,人为万物之长,但地球上不能只有人类。

  失去的总觉得珍贵,对家乡门可罗雀一度甚为惋惜。近十年来,成都锦江经过整治,白鹭飞翔,鸟雀时鸣。2008年的一天,这可爱的小精灵来到我家窗台,给我带来了一阵惊喜。连忙问讯家乡情况,告知:麻雀又多了,麻烦又大了。对她的能量我是深有体会的。1958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关于除四害讲卫生的指示》,把她与苍蝇、蚊子、老鼠并列为四害,从国家最高层面提出要求,在10年或更短的时间内将之消灭。后来,她又被平反,随着时间的变迁,其“四害”之一的身份先由臭虫后又由蟑螂代替,退出了人人喊打的境地,但由于生态的破坏,日益减少,甚至在一些地方难见踪迹。物以稀为贵,2000年她幸运地被列入《国家保护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经济价值、科学研究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名录》,成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被人类珍爱有加后,又反过来成为人类的负担与危害,大自然的生态平衡和人与自然的竞合就是这样奇妙和变幻无常。冥冥之中,一切都相互制衡,谁也无法托大;一切都有一个度,过犹不及,超过临界点就有意想不到的变化。人类社会如何掌握平衡率呢?既不无所事事,一切屈从于自然,又不托大盲动,一切凌驾于自然,这需要大智慧、大考量。在与天斗、与地斗的过程中,一切的手段是利弊相陈、祸福相依,麻雀的轮回便是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