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上篇说到1989年5月底,我在宁波大学任教的日子)
1989年6月1日 星期四
今天,我又带着父母去宁波市里转了转。他们特别喜欢江厦公园:这是一座建在宁波最精华处,余姚江、奉化江和甬江三江交汇处的公园,道儿宽宽、江风阵阵、小船缓缓、叶儿摇摇。在都市嘈杂喧嚣的衬托下,这里更显得闹中取静和安详宁和,我也很喜欢这里。父亲更是坐在江厦公园中临江的长椅上,哪也不想去;父亲来宁波后很是高兴,他喜欢这里的一切,说将来要来宁波定居,没事就在江厦公园坐坐。
1989年6月2日 星期五
早起,父母先出去了,说在江厦公园等我。
我刚起来,隔壁王老师就来了,说王云路来了,让我见见;这姑娘太老相,看起来比我要大得多。女孩子年龄大了,就没有先前的羞涩了;有人说,女孩子羞涩的时候是最美的。这姑娘的一说一笑,不像是和对象初次约会,而像是在公共场合的随意聊天;她说话明显有一种自我中心感。我喜欢直截了当:你很适合搞公关工作,可我不喜欢支配型的女人。
晚上,我和父母在校内看电影,匈牙利影片《有生命力的音乐》。
1989年6月3日 星期六
今天,我和父母去游宁波市里著名的景点——藏书楼“天一阁”;阴天里游人稀少,使我们的游览有一种难得的清淡氛围。
我们还看了看长春路绿化带,宁波有这样清静优雅的去处真好:清河绿林、游人寥寥,使人留连忘返。
1989年6月4日 星期日
今天,我和父母沿新江桥——解放二桥间的江堤走了走,还去游览了江滨公园和海曙公园。昨今两天,我们沿环城路走了一圈。宁波的江景是极佳观赏处,也是宁波的一大特色。
1989年6月5日 星期一
父母要去定海,我说我才去过,不想再去了;他们说我一个人在宿舍待着没什么意思,让我也一起去,我就一起去了。我们搭乘中午1点半的船去定海,到定海是4点半。
我们找到叔叔家位于蓬莱新村的新房子,家里没人,我又去西大街的老房子找他们,也没有。再回新房子时,我看到堂弟宁宁在用石子在砸一个孩子,宁宁和那孩子隔河而站。我不声不响地走过去,宁宁看到我,楞了一下,然后定定地看着我说:“侬是啥人?”我拉着他就往家里走,真有意思!
叔叔家的人总是不冷不热的,晚饭的菜全是素的,我在学校食堂吃惯了鱼和大排等荤菜,全素菜真难以下咽。
晚上,文霞和宁建来了,我告诉他们调动的事:说宁建是大专学历、工作不好安排;文霞一定要宁建去她才去,那我就无能为力了。
在叔叔家里可以看看电视新闻,大家一起吃饭也热闹,晚上打打牌。
1989年6月6日 星期二
明霞身上长了很多片的斑疹,为此歇病假在家里。今天我们四个人打打牌,自己人打牌输赢都没有意思。
宁宁昨今明三天要参加初中考高中的升学考;全家人都在为他操心,担心他考不上高中而断了前途。这孩子天生脑子活络,都是让叔叔给惯坏了。叔叔自己幼时缺乏父母之爱,因而产生了一种畸形心理,疯狂地爱自己的儿子:他现在一个人工作要养活三个人,本来生活就够拮据的了,他每月还要给宁宁60元的零花钱;他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在了宁宁身上,以至于连该给妻子的一份也忽视了;宁宁是他心中的太阳、他的精神支柱、他的一切,没有宁宁,他就无法生存。
我想:从小得不到正常的父母之爱是一种缺陷,会导致成长中心理的畸形发展;不过,从小得到的是父母的溺爱和超爱,同样会产生新的畸形发展的,物极必反!
1989年6月7日 星期三
定海小城几步就走完了,我们更多时候是在叔叔家里看看电视、打打牌。我随便翻翻宁宁买的几本杂志,大多数里面都带有性爱描写;有时我和他讲讲话,他对性爱知识也知道得很多。17岁,一个性萌动的年龄,他开始知道美了:一天几次对着镜子照呀照的;衣服一两天一换,还知道搭配衣服的样式和颜色。他家里之人,父亲只知道给钱,母亲既无工作、又无户口,也管不了他;两个姐姐为自己的婚姻家庭而忙得团团转,只是偶尔嘲笑他几句学习成绩差,没有引导更没有教育,小摊上的通俗文学左右着他幼稚的思想。
1989年6月8日 星期四
今天是端午节,婶婶包粽子——碱水粽。我长这么大也没吃过这种口味的粽子,只吃过肉粽、赤豆粽和白米粽,这碱水粽是把糯米在碱水中浸泡后包成的粽子,一点也不好吃。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这大概是以前穷人家买不起肉包粽子而想出的办法吧?
婶婶一边包着粽子,一边哭着给我们讲叔叔待他怎么不好:有一次打的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一次说:“等我台湾大哥回来了,就让你走。”更有一次,宁宁掐她的脖颈、拧她的胳膊,叔叔反而说:“你不打他,他怎么会打你呢?他长这么大,你给过她一分钱没有?”毋庸置疑:妇女解放 ,首先是要确立经济地位。
过节了,菜要好一些,饭桌上加了螃蟹和虾,不过还是以素菜为主。在经济困难的亲戚家中住着可真难受,我们家尽是些穷亲戚,真没办法!
中午,我们两家人围着大圆桌吃饭,宁建和华强没来,都是任家的人,可惜只差了姐姐一个人。
今天文霞回来了,加上明霞和宁宁,我们四个兄弟姐妹,打了一天牌。
1989年6月9日 星期五
宁宁考完试了,这两天正好凑搭子,除去睡觉吃饭,我们整天都在打牌,电视也只是看看《新闻联播》。
以前的《新闻联播》一般是整整半个小时,学潮以来,为了扩大宣传和调动舆论,与《美国之音》和台湾新闻抗衡,《新闻联播》的时间扩展到一个小时。中央电视台的文艺节目没有了,隔两个小时,重播两次新闻。
现在的人不像文革那会儿那样容易偏听偏信了,人们自己会分析、比较,谁讲得合情合理就信谁的。
父亲认为学生做得太过分了,政府镇压是应该的;而我和叔叔全家都认为政府不应该调来野战军和坦克进京来武力镇压学生。父亲就喜欢和别人不一样,我们和他讲不通、都不和他讲。
1989年6月10日 星期六
下午,婶婶陪我们去文霞家,文霞小产了,躺在床上,父母看了看她的新房就走了。
我们去后山上的烈士陵园走走。路上,父亲还在和我争论这次学潮及政府的镇压;他没有文化,对西方民主缺乏了解,对我们国家的劣根性也从来没想过,所以争论也没意思。
在陵园一个石桌石凳处,我和父母三人坐了下来。四个石凳,一个小孩子偏要过来坐剩下的那一个。父亲看他在背书,说:“人家在学习,我们不要影响人家。”我偏不走,他不怕吵,我们怕什么?我没话找话、大声地讲。父亲做人真窝囊透了!一家人家搭配的可真有意思:有人要强得不得了,有人偏让你下不了台,上帝造人真是在戏弄人!这小子算老几呀,我背书那阵,他还不知在哪呢;现在我的学生也比他强百倍,让我给他让地方,没门!这小子可真不识相,人家三个人坐得好好的,他偏要凑上来。
1989年6月11日 星期日
这次去定海,我看到新跑起了一、二路公共汽车;今天我们还去轮船码头看了看,也去长途汽车站看了看。我们准备明天去普陀山玩。
在码头,视野中尽是海水、小岛和各式各样的轮船。爸爸说他的出生地盘峙岛就是定海本岛附近的一个小岛。人真像是一只小鸟一样,飞来飞去的;在那种荒凉、孤寂的小岛上生活一辈子,也是一种人生。父亲15岁才离开海岛去上海的,我很难把他和那种与世隔绝的小岛联系起来。
1989年6月12日 星期一
早上,我4点钟就起来了,独自去长途汽车站;一会儿,爸爸妈妈也从他们住着的老房子过来了。我们乘头班车,6点钟到半升洞;乘的渡轮是海鸥轮,宽大、整洁,上面还有电视,上舱2.5元,下舱1.5元,我们坐下舱。
一早就在飘小雨,所以,现在虽是旅游旺季,但游人稀少。一天都是阴阴的天、霏霏的雨,雾很大;在登佛顶山时,往下望去,整个山峦好像浮在云雾中一样。我们先去观音洞,9点半到普济寺。吃馄饨,7角钱一碗。登佛顶山,走石阶上去,沿公路下来;谁知公路绕到了山背后,路面尽是碎石子,路又长又难走。上次我和宁宁一起来,我们没去大乘庵看卧佛,也没去紫竹林、潮音洞和不肯去观音院,这次都去了,就是没有去梵音洞。千步沙和百步沙,现在也拦起来收钱了。我们只是在围拦边看了看,没有进去,到金沙休息了一会儿。爸爸妈妈坐着,我赤脚在海边踏着,任海潮冲刷着我的脚和腿。 下午4点,我们乘末班船回定海叔叔家。
1989年6月13日 星期二
我今天就想走,叔叔家的家常便饭,我真难以下咽。爸爸妈妈说昨天玩得太累了,今天休息一天。叔叔原先也没有挽留,昨晚我们回来,他才说让我们停一天再走。
这次去定海,宁宁最有意思:这个娇惯的孩子很任性也很活泼,聪明机灵、惹人喜爱,说笑唱,都毕露着孩子气,他老是凑在我耳边说悄悄话;有时,他会去买一包话梅皇来,给每个人吃一粒,他现在不像以前那样疯迷电子游戏机了,但很爱吃零食;他几次用电动剃须刀给我刮胡子,叔叔的剃刀不好用,他一边修着,一边给我刮着,要花半小时才能刮好。真要走了,我还真舍不得他呢!
1989年6月14日 星期三
早上8点的船,我们回宁波。婶婶和明霞送我们到码头。我在宁波买的一顶宽沿的白帽子,也送给明霞了。
今天天气特别闷热,一丝风也没有,像三伏天里最热的日子一样。
我下午去系里,看到范晓光的一封来信,他告诉我他在北京的见闻;我让罗俊民看了,他看完后神情紧张地说:你没有收到信,我也没有看过!罗还专门到宿舍来看望我的父母。
罗告诉我,胡明坤老师的两个女儿已经来了;我说冯惠玲几次暗示我去找胡的女儿,不知其女如何,罗说长得不错。我给罗说,我想早点送父母回去;冯书记这阵称病躲在家里,罗在主持系里的工作,他说可以。
1989年6月15日 星期四
学校把短学期加到下学期开学时了,这学期我们7月3日就放暑假了。今天又是一个闷热的天气,三个人待在宿舍里实在没意思。父母下午去买来了到上海的火车票,是晚上9点30分的354次列车。票买回来后,我去给办公室的行政秘书冯惠玲说:没想到她一脸的死相,还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来;我不过是招呼一声,她倒逮着棒槌当针使了。
也没什么多收拾的,来宁大两个月,一直处在学运的动荡中,我的心理也处在新环境下适应的过程中,心烦意乱的,真想回去休息休息。烦乱的心情和闷热的天气,我来宁波大学后第一个学期的生活,就这样结束了。
海涌日记:我这三十年的日子(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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