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特选长篇《十情十味》第一部
二
风满县城
极材才扛着一杆小马枪,雄纠纠气昂昂地走进家门就听见房间里有说话声。他想:他外公可能也在,就双手平端着小马枪,躬着腰,悄悄地靠着墙向房间而去,他听见大人们在小声的商量着什么。于是,他从开着的房间门缝中看见了他外公和刘应天爷爷,还有他爸爸,妈妈,他把小马枪一下挺进去的同时边大叫:“不准动!举起手来。”边猛推开了门。屋里的人一下都被惊吓得呆住了。等看清是他时,
袁玉英说:“小才才,你吓死人了。”
刘晓荣手瞪着眼边吼道:“你真是无法无天了。”边手指向了刘积才的头。
袁大富一把把他拉入怀中说“可不能这样。”
刘积才一下才明白在这种情况下是不能这样的,就低了头说:“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刘晓荣吼道:“你这是要人的命!”
袁大富说:“干什么都要分环境、形势,这么聪明确人,怎么连这点也忘了?”
刘积才说:“我错了。”
袁大富对着还在瞪着眼的刘积才说:“算了算了。”他抚摸着刘积才的头。“一支小马枪,有什么值得惊喜的。”
刘积才说:“它可不同。”
袁大富说:“有什么不同?”
刘积才说:“它可是发的。”
袁大富说:“发的?谁发的?”
刘积才说:“王爸爸他们农协会发给我的 。”
袁大富说:“农协会发给你的?”他点点头。“也就是代表政府发的了。”
袁玉英说:“过去我就说过,不能让他玩枪。这政府发的枪,你一个小娃娃家,可不能要,拿去还人家。”
刘晓荣声小而严厉地道:“你立即给我去把枪还给他们,这么大的人了,又是这么个时候,你还敢舞刀弄枪的玩这些要命的东西!你不要命了?!”
刘积才把小马枪抱得紧紧的说:“我不还,就是不还。这枪,说不定能救很多亲朋好友呢。”
刘应天对刘晓荣和袁玉英说:“你们呀,这虽只是一支小马枪,但私人的任何枪都无法比。就是任何门道会青红帮的枪,包括我们商会的任何枪也无法比。这枪代表着政府,代表着权力,而且,代表着镇法的权力。有人想要还要不到呢。”
袁大富点着头说;“对。不还,不还。”他对了刘晓荣夫妻。“你们两个只知道刀枪危险。但是,在中国这块土地上,特别是云南这块土地上,大到政权,小到家庭、个人,那时候离了刀枪能发达的?不被人家鱼肉的?!何况这是政府发的枪。如今这事态,连才才都懂这枪能救很多亲朋好友。你们两个是怎么想的哟。我们才才是学生会的会长,扛起的这支小马枪,是才才发的兆头呀,比过去我去借来让他学着玩,打过的手枪,步枪,甚至机关枪都不一样了。它就是权力。你们两个懂不懂?!”
刘应天笑着说:“过去才才玩的枪也好,我们玩的枪也好,只是拿着练练手脚,最多算一个工具,最多就是学来防土匪的一种本事,过去,就是政府发给我们用的枪,也是只能防土匪,维持治安。最多也就代表这个会,那个会,而这支小马枪就真不同了,它可是县政府发的,它可真正代表着政府的权力呀。”
袁大富点点头说:“对对对,真的,才才这支小马枪对家里、亲戚朋友、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他低下头问:“才才,告诉外公,你们学生会都发了吗?发这小马枪给你们干什么用的?”
刘积才说:“发是都发了,但其它学生发的都是标枪和大刀,而且,除了王爸爸和我们十多个人外,就是他们农协会的,也还有很多人还是使用标枪和大刀。而且,除了王爸爸和我们十多个人外,平时都不准他们带刀带枪的上街。”他又看一眼他父母亲。“王爸爸说:‘这些发给你们的武器,以后就拿着这些武器站岗放哨,抓坏人,斗土豪劣绅,恶霸土匪,镇压反革命,抓烟毒犯。”
袁玉英惊魂还未定的说 :“不行不行,这太骇人了, 我们才才可不能干那些伤大害理的事情。三年前,刘爷爷您和他外公做生意带他上昆明时,你们就带着商会的枪上路,听你们回来讲起我都害怕。就因为他的胆子太大了,所以才不准他舞刀弄枪的。”
那次是刘积才第一次上昆明,走到巧家、会泽、东川三交口时,前面的大山中几声枪响,窜出一股五十多人的土匪来。而且还有十来支枪。商队只有三十个人,八支枪。商队的人急忙边朝土匪开枪,边找地方掩护。刘积才看了地形,对外公说:“给我枪,我把那土匪头干掉。”袁大富把枪给了他。他抬手就打翻了掩藏在石头后叫冲的只一下露出一下半个头的土匪。但土匪并没有停止进攻。另一个土匪更大声吼道:“打呀!他们没有我们人多,杀一个人,多分一份。打呀。他们抵不住了。”刘积才弯着腰朝上面的山沟跑去,等袁大富发现,他已经跑远了。袁大富急忙也弯着腰顺着他的路线跑去。刘才才绕道上到高处土匪的后面开一枪倒一个土匪,土匪这才慌了。跟着袁大富也开了枪。土匪这才逃跑了。
袁大富说:“那次,我还没有赶到高处时,要是土匪知道只有小才才一个人在他们后面高处开枪,分两路进攻,那就真的太危险了。”
袁玉英说:“枪这东西太危险了。还是让他好好的读书。这枪必须还回去。”
袁大富对女儿说;“.去去去,妇人之见,连胆小不得将军座这样的道理都不懂。你懂什么?他那次不但救了我们大家,也救了他自己。”
刘应天想:一将功臣都要万骨枯,何况是改朝换代呢。他对着袁玉英和刘晓荣说 :“这真是才才有出息的兆。小才才小小年纪就能打土匪救了大家,现在,穷人的天下,又能为穷人做事,是发的兆头呀。看样子,以后我们都得沾他的光了,怎么能让他把枪拿去还了呢,侄儿子、侄儿媳妇,你听我讲,为什么不能还,而且,一定不能还。”
袁玉英说:“我知道。就是太危险了。”
刘应天摇摇头说:“现在是穷人的天下了,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政府发枪给才才,是看得起才才,当然,这当中主要是王大安的作用,如果把枪拿去还了,不但对不起王大安,而且就是对抗政府,最少也是看不起政府,不能做对不住要提拔小才才的王大安的好意呀。更不能踉政府对抗呀。如今这形势,有小才才这杆枪,要想整你们家的人,甚至亲朋好友,他们也得掂量掂量。你们听我和他外公的不会错。枪是一定不能还的。”
袁大富笑着说:“当年我在昆明被土匪抢后,就立志要把我这外孙培养成文韬武略的人材,所以就不只教他诗书文理,武略也教嘛,甚至琴棋书画也带他去拜过师傅。”他指指女婿和女儿。“学文的,他们都没有说的。但一带着他去驰马舞刀弄枪,他们就只是有些害怕,道理他们知道。晓荣就更知道了。你们不要怕。才才是文曲星,命大福大,土匪见他都只有死的,你们还怕什么?!不会有任何危险的。不过,才才到底从文上发,还是从武上起,还是从文武上都要发展,还是从科学技术方面发展,还是其它方面发展,那还说不定。所以,什么都要让他去闯闯。”
刘应天摸了一下刘积才的头,说:“才才,为穷人站好岗、放好哨,好好掌握着枪杆子,以后,官就会越当越大了。也就能做为公为民做更多的好事大事了。”
刘积才说:“王爸爸也是这个意思,还让我在背后给他当参谋呢。”
袁大富轻轻摸着刘积才抱着的小马枪说:“好好好,先参谋,后带长,搞它个文武一起上。”
刘应天说:“现在是穷人的天下了,我想呀,世道平静后,会更好。才才呀,你在他们里面做事,在你的权力内,一定做到,或者争取做到天理、国法、良心,这六个字,是那个朝代,那个阶层,那个人都要遵从的。”
刘积才点了点头说:“刘爷爷,我知道怎么做人。”
袁大富说:“知道就好,给外公和爷爷说,你们是从哪时候开始站岗放哨呢?”
刘积才摇了摇头说:“还不知道。但我想,武器、枪枝弹药都发了,在县城里清匪反霸,征收没收,镇压反革命,禁烟肃毒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袁大富说:“共产党真要把我们这些抽鸦片的都戒了。特别是我,为了戒烟,我自己什么方法没有用过。结果都没有戒掉。鸦片烟,害人呀。禁毒戒烟,我举双手拥护。”
刘积才夫妻露出了一丝笑容。
刘应天心里知道就要发生对他们不利的事了,他“唉”的叹口气说:“看样子,就要开始抓人了,说不定,我已是审查的对像呀。”
袁大富摇了摇头说:“审查你,不可能,抓你,就更不可能了。”
刘应天说:“抓,我想也是不可能,审查,那是肯定的。”
刘晓荣说:“您做过这么多好事,特别是当商会会长以来。而且,很多穷人都直接受过你的恩赐,特别是王大安家。我想,他们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吧。”
刘应天摇摇头说:“民国二十二年,我们县围剿土匪,杀了那么多人。但是,有几个是刁民?又有几个是真正的土匪?更不要说是鲁大炮、龙春林一样的大土匪了,还不是冤死鬼多,何况,我也做过大烟生意,自从有鸦片烟以来,那个政府都在禁,结果越禁,抽的越多。禁烟毒最坚决的,国民党的蒋介石也应该算一个,但没有禁了。过去说共产党在延安种鸦片烟,贩卖鸦片烟,从毛泽东、共产党对鸦片烟的政策看,不可信呀。不但不可信,而且,他们对禁烟肃毒,看来也是很坚决的。在这个问题上,蒋介石和毛泽东是一致的。以我看呀。大烟祸国殃民呀。希望共产党哟禁烟肃毒能彻底把烟毒铲除掉。但是,我们单凭这一点,也怕都劫数难逃了。”
袁大富说:“在云南这块天底下,不要说我们做生意的,谁没有做过鸦片烟生意?那专做鸦片烟大生意当官的也多得很,听说呀,我们云南的经济,都是靠鸦片烟支撑着的,在我们这个出产鸦片烟的县,如果做过鸦片烟生意的都要审查,都要抓,有这么多监狱来关吗?有这么多人来审查吗?从清朝到民国,那时候不是刮刮风就过了。会长大人,您是最清楚的了,国民党派军队来铲烟,禁烟那几次,从外面看,也是够吓人的了吧,还不是被县府的关系,大家的钱,大家的烟给塞住了嘴,不了了之了。共产党再厉害,能够做到以后没有人敢明着种大烟,做大烟生意,抽大烟也就不错了。”
刘应天说:“要禁止住大烟,必须从三个地方抓起,才能禁得住。第一个就是官,第二个是种的。还有一个就是流通的,也就是商业买卖。我比你了解共产党。共产党对自己人都严得很,厉害得很呀。他们下了决心要整的事,一定会去整。鸦片烟肯定会被彻底铲除掉。”
袁大富说:“厉害?厉害怎么会连二赖子那样的败家子也会用?!”
刘应天说:“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是权宜之计。”
袁大富玩:“您怕什么,您家的商号从国民党禁烟的第一道令下后,您家就带头没有做鸦片烟的任何生意了呢。”
刘应天说:“单凭巧家现在鸦片烟从种到卖、抽的状况,我都脱不了干系。何况,共产党是穷人的天下。据逃进城里来的人说,在农村搞的是打土豪,斗地主,分田地,有的地方,连只有一二三亩田地的人家,也被斗整得妻离子散,甚至死无葬身之地的。在城里,首先搞的就是我们这些人家呀。”
袁大富说:“县城里不比农村,是不可以乱来的。”
刘应天说:“这你就不清楚了。为什么要把农协会的人调进县城里来。”
袁大富说:“总得讲天理、国法、人情吧?!”
刘应天摇摇头说:“为什么连二赖子这个在农村乱搞,王大安亲自抓着他组织人轮奸死地主的小老婆和十四岁小姑娘时,把他们都抓了起来,要求县政府下命枪毙他们,最后批下来,只是给了二赖子他们一个严重警告处分,以观后效呢?”
袁大富说:“这样只有土匪才干得出的丧尽天良的事,也没有枪毙他们?!”
刘应天说:“这样的事,在其它县也有。只要是搞富人的,大多数都只是教育教育。严重的开出农协会,关起来。枪毙的很少。”
袁大富说:“为什么?”
刘应天说:“他们的理论是:穷人千百年来都受压迫,不懂法,又没有文化知识。归根结底是封建王朝、国民党反动派、地主老财、土豪劣绅,有钱人害的;穷人千百年受压迫,一下翻了身,搞得过火了,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也是千百年不平等造成的恶果……一句话,穷人整富人,应该。过火了,先批评教育,警告,再犯的,才处理。何况,他们要找一个人的事,那还不容易。”
刘积才扬起头说:“爷爷,您真的有什么事,也别怕。我会保您的,不然,我就白拿这杆枪了。”
惊得四个大人都看着他。
刘应天摸着他的头说:“你有这份孝心,我就满足了。”
袁大富说:“凡给才才算命的都说他是文曲星下凡,有才才这无意中的保证,再有会长大人的金钱和我们同王大安等穷朋友的关系,我看没有过不去的关口。”
刘积才说:“我去给王爸爸说,叫他们不抓你。”
刘应天摇着头说:“你知道吗?这话可不能乱说。”
刘积才说:“我知道,我会悄悄的给王爸爸说,保证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刘应天扬起头说:“你们也不算穷人之家呀。才才能保你们过关也不错了。晓荣极有人缘,交了很多现在有权力的穷朋友,特别是积文,现在还在王大安家,王大安虽只是奶爹,但王大安两口子可是拿积文当亲儿子看待的,晓荣又同王大安是拜把的兄弟,单凭这些,我想王大安也会死保你们的。共产党的政策,王大安能把你们全保下来也不错了。”他“唉”的深深叹了口气。“真是三十年河东, 四十年河西呀,……”
刘晓荣说:“在帮助穷人方面,您帮助过的穷人更多……”
门外突然有人叫:“家里有人没有?”
刘应天急忙边摇手让刘晓荣别说下去了。刘晓荣马上对外大声道:“有有有”的边回答着边快步走了出去开了门。见是二赖子,就大声道:“是二赖子兄弟呀,有好些日子不见你了。你有什么事吗?”
二赖子说:“我来请你家大公子去开会。不!是小才才同志去开会。”
刘晓荣说:“听说你不是回乡下搞土改、镇反,斗地主分田地去了吗?几时又回城里来的呀?也不来坐坐?”
二赖子说:“刘大哥,你的消息真灵通呀。我是回农村闹农会,搞镇反,土认、斗地主分田地去了,不过,如今又被县政府的杨天武县长、张车文书记长亲自抽调到城里来了。刘大哥,我回城里来了好几天了。天天在学习。你家大公子没有告诉您呀?我是同我们农协会的王大安主席一起进城来闹农协会的。这次回来呀,我就不准备再回乡下老房子去常住了,又要常住到城里了。”
刘哓荣说:“你那在城里的房子,不是早就被你卖给了刘贵生家了吗?”
二赖子说:“是呀,是卖给他家了呀。”
刘哓荣说:“听说他把那房子也开成了烟馆了。”
二赖子说:“是呀,主要是些农民、雇工、挑夫去那里抽大烟。有点身份,有点钱的都不到那里去抽,不过,两三个月前,我去那里玩时,还见过一次大财叔叔也在那里抽大烟。”
刘哓荣说:“田地都被他抽完了,只靠二间房的房租勉强过日子了,还要抽,这大烟害人呀。”
二赖子说:“是呀,禁烟肃毒也是我们进城要整的事。”
刘哓荣说:“是吗?那你可得帮我把我这个叔叔的鸦片烟给戒了。”
二赖子左右斜一眼才说:“那当然。那当然。不过,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整土豪劣绅,清匪反霸,镇压反革命,禁烟肃毒,增收没收。也就是要杀人了。还有好些地主也是城里的奸商,有的地主也逃进城里来了。我们就是来整他们的。我亲自被杨县长、张书记长调来城里干革命,以后什么都会有的。你想想在乡下,我们都要斗地主恶霸,土豪劣绅,杀地主恶霸,土豪劣绅,没收他们的房子浮财,分他们的田地家产。城里的土豪劣绅、官僚恶霸更有钱,有钱人也更多。以后还怕在城里分不到钱,分不到好房子呀?。象我这样的农会积极分子,不说能分到走马转角楼的大房子吧,最少也会分到有园子的大房子嘛。去年我卖给刘贵生家的那毛草房呀,刘大哥你是不知道,那毛草房在西城泥瓦巷边边上的窄巷巷里,出门左是城里,右是田地。不知是城里人,还是农民。那破毛草房,现在就是送给我,我也不会要了。要住,不敢说住像你刘大哥家一样,住在正大明光的大街上,最少也要住在城中的巷巷里来嘛。不说这些了,不说这些了。说走了嘴,就比不得在乡下了,那是要被处分的。整得不好,还会掉脑袋。”他一下提高了声音“如今呀,我也是农民协会干革命、搞镇反的人了。”
刘晓荣说:“对对对。要好好的干了。”
二赖子说:“那当然。不然就对起亲自调我进城来的杨县长,张书记长和王大安主席大哥了。刘大哥,您以后可不要再叫我二赖子了,我爹妈给我起得有大名,你知道吗?”
刘晓荣摇了摇头说:“不知道。知道了,我一定要叫你的大名了。”
二赖子说:“不知道了吧?我的大名叫杜来顺。”
他的姓名,城里乡下的人没有几个人知道的。因为他从小就好吃懒做。自从他爹妈去世后,几亩好田地被他卖了,先跟着闲帮上的人进茶涫,出饭馆,钱少了,又和混混们搞在一起称兄道弟的,先跟着干些帮人倒茶烧水的闲事,也干些顺手牵羊、偷鸡摸狗的勾当,没有多少日子就把卖田地的钱吃喝用完了,从此,他家就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了。一年前,就连一家人在城里住的那间毛草房也被他卖给刘贵生家开大烟馆后,他干的就是在巧家丧事中最下贱的扛望山钱(灵幡)沿途撒冥钱之类的事了。他最盼望的,就是有几个钱的人家死人。小的死,扛去埋时能赚几个钱,成年的死了,能去扛扛望山钱,沿路撒撒钱纸,混吃几天饱饭。当然,有人家讨媳妇嫁闺女,他有时也能去混几顿饭吃。但这就要看人家容他不容他了。真是人讲运气马讲膘呀,二赖子拖衣落食的日子才三年不到,天就变了。连二赖子这样的混混也能抖得开了。刘晓荣想到这里,说:“叫杜来顺,来顺,取越来越顺的意思了。你爹妈给你取的这个名字好呀,不然,你还有房子、还有田地,怎么进得了农民协会呢。你真是又从糠箩跳回米箩里了。真的会是越来越顺呀。你发呀,就发在这个顺字上。”
二赖子说:“省成财主,饿成枯痨。我从来不干那事。你现在去看看那些省成地主、富农的,你是没有去乡下看到,如今被我们农协同镇压的镇压掉了,没被我们镇压的,也被斗得死去活来的,田地、房子,所有财产都被没收的没收了,分的分了。高兴了,给他们一间毛草房,不高兴,住岩洞都找不到。如今呀,他们比我落难前两年还不如。刘大哥,我爹妈给我取的这个名字真的好呀,不然,我才吃完我那些卖田、卖地、卖房的钱二年呀。不!满打满算也才刚刚把房子卖完吃完一年多一点不到嘛,共产党、解放大军就来了,就解放了。要是我真的还有钱,有田地,有房子,我不但进不了农民协会,怕还要成被镇压斗争的恶霸地主、土豪劣绅呢。如今我不但进了农民协会,又分得了好田好地,又分了恶霸地主、土豪劣绅家的浮财。过去很多人看不起我,说我是败家子,你看那些省成财主,饿成枯痨的人,如今怎么样?都成镇压对象了。成斗争对象了。在农村,都被我们农协会的杀的杀、斗的斗,关的关,他们受的那罪呀,这样说吧,被当场斗争死的,算是他们的福气了。我们那些杀人法,你听都没有听说过。见过,就更不可能了。等我有时间说给你听。这就是运气呀。”他凑进刘晓荣。“这次呀,我被杨县长,张书记长、王大哥主席亲自选进城里来清匪反霸,整土豪劣绅,资本家,禁烟肃毒,增收没收。也就是整有钱人。我为什么能进县城里来整,就是因为我在农村镇反有功,是农协会的积极分子,骨干分子了。以后呀,我一官半职是应该有的。”
刘晓荣说:“那是肯定的。那是肯定的。”
他更凑近了刘晓荣些。“刘大哥,以后有什么事,直管给我和我的大安主席大哥说。”
刘晓荣说:“是是是。进来坐,进来坐,我们兄弟也很少见面,正想听听你们是怎样抓到大土匪鲁大炮的,怎样斗争他的,几时杀这个罪大恶极的大土匪,其它的土匪几时去剿灭。”
二赖子说:“以后慢慢一起给您讲,坐就更不能坐了,我是来喊您家才才大公子同志去开会的,就便买包烟,可是,各商店都关门闭户的,不知刘大哥您这里有没有烟卖?有就买一包。”
刘晓荣说:“来顺兄弟,你来得不是时候。”他转身指指空空的贷架。“我也是什么也没有了,不过、我找找看看,烟,可能还是找得出一包二包来的。”他打开货柜门,把手伸到里面又翻又扯,最后拿出了一包《天平》烟和一包自制香烟来。“真是还找到二包,对不起,烟不好,有一包还是自制的。”
二赖子接过烟说 :“很好了,很好了,不瞒你说,进城来得忙,忘了带钱了,如今我是连脚叶烟也买不起了。”想了想。“不过,如今不同了, 我们农民协会的,以后呀,个个都会有钱的,有大钱的。所以呀,刘大哥,您记上账,您不要怕不还您。更不要怕还不起你。我以后呀,一定连本带利的还给您,保险不会让您吃亏的。何况我农村的家里还分得有地主恶霸家的浮财呢。”
刘积才说;“来顺兄弟,你说哪里的话,你来我这里,是看得起我,还说什么还不还的,你这样说,就是看不起我这个当兄长的了。”
二赖子说:“刘大哥,您说这话就见外了,我虽然是农民协会的人,刘大哥您,我还是要认的嘛,那就谢谢刘大哥了,那就谢谢刘大哥了。。”
刘晓荣笑着说:“你看你说这话,就又见外了吧。”
二赖子高兴得连声说:“好好好,小弟我不说了。小弟我就不说了。”
刘晓荣说;“你侄儿子跟着你们,你可要帮我多照管着他点呀。”
二赖子说:“刘大哥您放心,跟着我,我保证他不会吃亏。”
刘晓荣说:“那就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二赖子说:“侄儿子也不得了呀,这么小就当了学生会的主席不说,我们王主席都挺看得起他的,您知道吗,我们农民协会如今的权力大得很,以后呀,我们王主席少说也要当个县长。您知道吗,我们农民协会所有的人,以后呀,上面少说也会给我们农协会的每一个人都给个官当。刘大哥,您信不信?”
刘晓荣说;“信、当然信,也应该由你们来掌权了,风水轮流转嘛。还能老是有钱人的天下?!”
二赖子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又拿下来说:“那当然,那当然,不然,我不是白干这个农民协会了。白帮共产党杀这么多地主恶霸有钱人了。”他把烟又叼在嘴上,又掏掏只有火稔和火石的口袋,才又拿下烟,盯着那货架上。“洋火也没有了,火稔和火石也忘记带了。刘大哥,给我个火吧。”
刘晓荣转身把货架上的那火柴拿了递给他,说:“还有大半盒,将就用着吧,过一两天,我去整几盒来,叫你侄儿子给你送两盒满的给你。”
二赖子说:“好好好,那就多谢刘大哥了,说实话,不怕刘大哥笑话,家里这半年多来,一直用的都是火稔和火石引火,一盒洋火,就够我那没有见过世面的憨婆娘新鲜一阵,高兴一久了。”
刘洪福从老远走来了。
二赖子急忙把烟和火柴勒在裤腰带上说:“日他妈的。快喊侄儿子出来,催的人都来了。”
二赖子急了或者得意时就会不自觉的口出脏话,而且说后也不知道。他除了对积少数人和他一样的人出口就是日你妈,狗日的,老子、烂杂种等口头语外,对大多数人他还是注意的。对刘晓荣一类的人,他从来就认为高他两三等的。他更是注意脏话不能出口的。真心的要骂,他也只能在心里骂。因为为这脏话,他不知挨过多少人的耳光或打骂。这次可能是说得高兴,又加上刘洪福来得突然,脏话就自然而然的了口。
这是巧家人的口头禅,再说做生意的,什么话都早就听习惯了。刘晓荣也根本没有再意二赖子的脏话,扭头对里面大声道;“小才才,你杜叔叔喊你开会去。”
二赖子边要朝屋里走边说:“我进去看看,这侄儿子在干什么?怎么还不出来?”
这时,袁玉英走了出来说:"他赖大叔,你侄儿马上就来了。"
二赖子说;“大嫂子,催的人也来了,您请他快点。”
跟着就出来的刘积才说:“叫、叫什么?!不就是开个会吗,走吧走吧,别在我家门口鬼喊呐叫的。”
二赖子被刘积才这样抢白,脸上虽火辣辣的,嘴里也不敢说什么,心里却恶狠狠地说:“你们家是有钱人,等到时候,你烂杂种龟儿子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袁玉英拍一下儿子的头说:“不准这样没有礼貌。”
二赖子对着袁玉英一笑说:“大嫂子,没关系,没关系。我们经常这样开玩笑的。”
袁玉英说:“你这个当叔叔的可要多教导他哟。”
二赖子说:“没问题、没问题,我会拿他当亲……”他本想说亲儿子,没有敢说。顿了一下, 才改口道:“当亲侄儿的 。”
刘积才头歪了对着二赖子,说:“二赖子,你也不用镜子照照,我给你当侄儿子,你搞错没有?!你看你那点样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还想来占我的便宜。你忘了你是什么人了吧?”
刘晓荣急得轻轻地一巴掌向刘积才的头上扇了过去,严肃地说:“越来越不像话了,你的书都读到那里去了?!”
刘积才说:“又不是我说的,农协会的人都说他在外偷鸡摸狗,顺手牵羊,结伙欺弱,有来一顿胀,无来向火炕,抓拿骗吃,土地改革又乱搞,那样烂事、歪事,他没有干过?他呀,那个不知道,那个不晓彷,是个不学好,无孝道的忤逆不道的败家子,烂混混。进农协会了,不但没学好,差一点就被王主席枪毙了。”
二赖子脸上顿时红一块白一块的,心里骂道:小杂种,到时候,老子有你好过的!有你们家好过的!但嘴里却说出了:“他们乱说,你叫他们说说,我偷过他们家的什么东西?还是摸过他们家的什么人?他们还有脸说我?!他们那些人,过去有几个人是见过金子银子的,连用过大洋的也没有几个嘛。有几个连大洋也没有见过嘛。他们一辈子也只会夸大话,使小钱,卖屁股,吃汤圆。我嘛,金子用过,银子用过,大洋用过,用过的票子(民国时期的纸币)可以用背篓装。侄儿子,如果你不信,你现在就可以问问你爸爸妈妈,过去,巧家县的大馆子小馆子,我那个馆子没有进去吃过,那个馆子我没有请过客?那时候,我连吃包子也要剥皮!那时候的他们,我连正眼也不看他们一下。”
刘积才笑了指着二赖子说:“你用金子、银子、大洋,用过的票子用背篓装,馆子出,馆子进,你还请客?还吃包子剥皮?你不看看你那点样子,穷得你连自家的先人墓地都卖了,婆娘也给过人了,你讨口进馆子吃喝了点残羹剩饭,我还倒相信。你进馆子,还请客?你看你那点样子,进馆子要饭还差不多……”
二赖子的脸顿时红涨了起来说:“你侄儿子知道什么?那些狗日的是乱说。你不信,现在就问你爸爸妈妈。”他对刘晓荣。“大哥,你也应该说给他听听嘛。我有钱的那些年,是不是用过金子银子,用过大洋,用过的票子是不是可以用背篓装,是不是吃遍了巧家城的大馆子小馆子,请三朋四友进过巧家城的大馆小馆子了,吃包子剥过皮了?”
刘积才说:“知道,后来卖田卖地卖房子卖老婆来吃,最后是骗拿偷摸样样来的吃。”
刘晓荣边吼道:“你知道什么?当年你才几岁?你杜爸爸说的当然是真的。人家说吃屎,你可也去吃屎?!还反了你了!”边就扬起手做起真要打刘积才的样子。
二赖子一下想起刘积才的命硬,特别是王大安对刘积才的态度和同他爹刘晓荣的关系来,急忙一把把刘积才拉开,说;“刘大哥,他小娃娃家嘛,他不知道我们家过去的情况,他只知道我们家后来的情况,不过,那是恶霸地主、土豪劣绅和有钱人害的,那是我们家苦大仇深。他们那些从起根根发芽芽,祖祖辈辈都是穷鬼的人,他们是嫉妒我们家过去曾经也是有过钱的人,所以才乱说瞎编的来开我的玩笑。再说了,我们在一起,你说我,我说你的,常开玩笑惯了。刘大哥,您千万别生气,千万别生气。小才才细皮嫩肉的,真打着他那点,可不得了,你们不心痛,我还心痛呢。”
刘积才一下甩开二赖子,说:“谁稀罕你的心痛。你给我滚开点。”
刘晓荣说着:“还真反了你了。”就又做起了要打刘积才的样子。
二赖子半挡住半让开刘晓荣,说:“刘大哥,算了算了,我都不生他的气,您生什么气嘛?算了算了。”
刘晓荣指着刘积才说:“看在你杜叔叔的面子上,饶了你这一次,还不快给你杜叔叔认错!”
刘积才斜视着二赖子嘀咕道:“杜叔叔?你给那个姓杜的当干儿子了?农协会的人怎么都不知道呀。”
袁玉英指着二赖子说:“他赖叔叔,你姓杜呀?对了,好像听那个老人家说过。杜什么呢?好像是叫杜羊儿。”
二赖子急忙说:“大嫂,我的大名叫杜来顺,是我爹妈起的,杜羊儿是我的小名,二赖子是我的浑名。”
刘积才说:“二赖子就二赖子,还杜来顺,杜羊儿,我怕你是杜马儿杜牛儿呕。”
袁玉英说:“不准这样没有礼貌。”
二赖子说:“没关系,没关系。”
袁玉英说:“反正呀,你这侄儿子就交给你们农协会了。”
二赖子说:“没问题,没问题。”
“你还不给你杜叔叔认错?!”刘晓荣说着就又扬起了巴掌。
二赖子说:“刘大哥,算了算了,开个玩笑,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袁大富在过道里听着心里实在不平,想二赖子这种无赖败家子,在农协会肯定干不出什么好事情来,不过,这种贪便宜的赖子好打整.他把手背在后面踱了出来,又想:此一时不比彼一时了。见了二赖子,还是有些心虚地说:"二赖子呀,不错嘛,农协会的人了。”
正要走的二赖子一见袁大富,急忙向袁大富弯腰鞠躬道:“您老人家也在这里呀,我是来请你老人家的外孙去开个重要会议的 。”
袁大富想:真是烂泥巴糊不上墙,他说。“农协会的人了,不要再像过去一样当混混败家,拖衣落食的了!”
二赖子又弯腰鞠躬道:“是是是。”
袁大富见二赖子还是如此,就指着走近的刘洪福说:“看样子,表弟你也是农协会的人了吧?”
刘洪福想:都什么时候了,你虽有知识,但也是一个有钱人,还不收敛点,还是这样看不起人,要不是你姑娘嫁给我亲侄儿,你看不起我们无知无识的穷亲戚,我还不想认你呢。他看了一眼袁大富,就对着二赖子说 :“二赖子,喊个人,喊到这么个时候,是不是还想人家打发点什么才想走啊?!”
袁大富对了刘积才说:“去吧去吧,好好干,干出个人见识来,你外公我,以后就…… ”本想说:就什么无知无识的也不敢来咬的话,顿一下,改成了“才有好日子过。”
刘洪福嘿嘿一笑,说:“好日子?我看不远了!”
袁大富心里一惊:看样子,是连我也要被抓了,他正对了刘洪福说:“老表,再怎么样,我也是你的表哥吧,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洪福“嘿嘿”又是不冷不热的笑了两声后说:"什么意思?我敢有什么意思。我是小的,你是大的,又懂文化又识多见广。我什么意思?我什么意思也没有。”
袁大富的脸一下沉了下来,眼向刘洪福扫了过去,但刚接触到刘洪福的眼光就收敛了,说:“老表,我对你有个这个意思吗?”
刘洪福说:“我是无知无识的犟甩,比不了你这个有知有识,又是见闻广博的当大的了。”
袁大富说:“我说你实在,有骨气,你怎么就不说了。”
刘洪福说:“实在、骨气能当饭吃,还是能当知识用呀?”
袁大富说:“有时候他不但能当饭吃,能当知识用,而且,还能使人佩服。”
刘洪福说:“我可不敢要人佩服。特别是有知识又见多识广的人。”
袁大富笑了说:“真是个犟甩。拿你无办法。”
刘洪福也笑了说:“我更拿你无办法。”
刘积才也把他外公和刘洪福的态度看在了眼里。他怕再继续下去会吵起来,就一下拉了刘洪福的手摇着说:“爷爷,我们走吧,王主席他们肯定等急了。”
袁大富说:“老表,我前面说的,可是在说二赖子,并没有说你,再说了,我就是无意中冲撞了你,我们也是亲戚嘛,胳膊都是往里拐的嘛。”
刘洪福说:“像我这样无知无识的穷亲戚,又是犟甩的人,不给你丢脸,就不错了,我的胳膊,不硬呀,朝那方拐都无所谓。但是,我绝不会做对不起亲朋好友的事。更不会做亏心事。”
刘晓荣急忙说:“二爸,我们可连这种想法也没有过。”
刘洪福对了刘晓荣说:“侄儿子,你放心,我心里亮堂得很,绝不会做出对不起亲朋好友的事来。特别是你这个侄儿子家。”
拿了人家东西的二赖子本来心里就虚,急忙说着“都是亲朋好友,特别是你们,是真正的至亲,又不是挂角亲。听我一句话,你们别说了行不行?再说下去,让旁边人看了笑话。”拉了刘洪福的手说:“走走走,你们是亲戚,真要叙家常,现在又都住在城里,以后有得是时间给你们说话,别把会给误了”
刘积才也拖拉着刘洪福说:“爷爷,走吧。”。
刘洪福边顺着他俩的力边走边说:“就怪你这个二赖子。”
袁大富见他们走出几步去了,才说:“真是就怪这个二赖子,不然,怎么会惹出这么多的口水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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