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涌日记:我这三十年的日子(259)


(注:上篇说到1990年1月底,我在宁波大学任教时,回西安家里度寒假的日子)
1990年2月1日 星期四
    我回来后,家里想方设法想让我吃好,早饭以前是很随便的,现在也是天天变花样:芝麻汤团,用我带回来的糯米粉和黑芝麻芯子包的; 赤豆糕(在上海乔家栅买的); 山药、莲子百合汤; 茶叶蛋; 今早是包肉汤团。
    午饭和晚饭也是,我想吃什么,家里就做什么。包了一次饺子。我想起以前我很爱吃咖喱炒饭,上午我一说,爸爸下午就炒给我吃了;用鸡肉炒的,还烧了一砂锅用土豆、白萝卜、莲花白,加番茄汁的汤,这汤也是冬季家里常喝的。
    下午,我收拾了一下放在家里的我原来的那些东西,收拾完后,我突然感到精疲力尽的,浑身发软。稍微用一点力气常常就会这样,每当这时,我吃点东西就会好的;今天,我冲了杯牛奶,吃了点饼干。觉得有些困,我就在沙发上靠靠。爸爸还以为我饿了呢,赶快烧饭;平时家里一般都在6点钟左右吃晚饭的,今天4点45分就吃了。
    我不在家的这半年里,家里新添了个转角沙发,靠着看电视、看书,好享受;中午困了,拉条毯子,靠着小憩,特舒服。
    家里生了个小铁炉,屋里暖融融的。围炉而坐时,我想起了歌曲《北国之春》里的一句歌词:城里不知季节变换。
    回来时,我带回来洪涛写好了邮寄地址的三个信封;我先给刘骏祥写好了信,老惦记着该给他写封信了。脑子里老是想着我和他说过的那些话,快要走得时候,他几次说:“我要做什么事,即使后来发现做错了,我也要把它做完。”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记得歌曲《难诉相思》里有句歌词:错把春心付东流,只剩恨与羞!我几次读这句歌词给他听。
    一次在宿舍,我对洪涛说:“我老是在考虑,还要不要和你继续保持这种关系?”他担心:“千万不要对我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过了几天,在办公室里,我说:“洪涛,我下学期来还要不要理你了?”他冷冷地说:“你随便。”我生气:“你叫我失望!”他赶快说:“你不理我,我也要来找你,除非你像你的同屋许那样说。”
    我在经历了王锁柱和常荣生的事后,变得多疑和不相信人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勇往直前和义无反顾了,也没有以前那样地真诚坦荡和无所畏惧了,变得犹犹豫豫的和左顾右盼的,老是怕浪费感情,怕受到感情的愚弄。
1990年2月2日 星期五
    早上,小晶晶先起来,跑进我的房间,把小手伸给我,让我给她暖暖。
    我蓦然想起,有一天早上,在我宿舍里,我先起来,洗好了凉水脸;洪涛刚起来,才套上长裤,还没有提上。我让他给我暖手,把手伸给了他;他一双暖暖的小手捂着了我的手,我忽然大笑起来。我觉得他裤子还没穿好,就给我捂手,那样子可真滑稽,他也笑了起来。
    昨天晚饭后,我起头给洪涛写信,直到今上午才写完,用了五张信纸。在信的开头,我写着:古城信笺之一别亦难。
    上午,我给父亲说,我要把家里的自行车拿到宁波去;我责怪父亲不该把家里12英寸的日立黑白电视机给姐姐,否则我也可以带走的。父亲说我在争家产,说这样他出去挣钱就没意思了,家里钱越多争得也就会越厉害。
    下午我去寄信时,顺便看了场电影,苏联宽银幕故事片《好事不成双》,我巴望着快点放映完,看着,我哈欠连连的。
    晚饭后,我放着广东音乐,我和妈妈、晶晶三人围着火炉,和着音乐自由地舞着。
1990年2月3日 星期六
    我从上海三阿姨那里借来一本(美)巴巴拉索尔德著的艳情小说《销魂时分》,回来后不知忙了些什么,连读书的时间都没有,今天我才开始看。晶晶中午让她爸爸接走了,下午父亲出去打牌了,母亲听我的介绍去看影片《喜宝》了;我一个人静静地靠在沙发上看书,放了盘小提琴曲,真是难得的享受。
    今天的早饭是山药、莲心红枣汤,又营养又好吃;午饭是炸春卷;晚饭时又尝到了鲜美的鱿鱼海参汤。
1990年2月4日 星期日
    早上还是山药、莲心红枣汤,中午吃馄饨。
    一下午,我都在看重播的央视春节联欢晚会。凌峰说话挺风趣的,他演唱《小丑》前说:“每个人都在不同的场合当着小丑,有人在孩子面前,有人在爱人面前,有人在领导面前,我是在观众面前。”仔细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在任何场合都神气活现的人有几个?
    晚上,我看陕西电视二台,播出的美国电视连续剧《明星秘史》(4、5)。
    我特别喜欢电视剧的插曲,以前买电视报回来,报上登了一些电视剧的插曲,我把它们剪下来、集起来,然后看着唱;有的报上没有,我就对着屏幕记字幕,我听几篇也就会唱了。这半年里我不在家,没人买电视报,我看电视剧《上海的早晨》和《八月桂花香》觉得主题歌好听,只有记词了。
1990年2月5日 星期一
    上午,我在小区门口收到洪涛一封信,站在那里,我就迫不及待地拆开来看了起来。我爱逗别人笑,也挺爱笑。我记得姜昆说过:“任何笑料到我身上都起作用。”我也是这样。这孩子一通胡言乱语,我差点没笑出声来。
    我知道洪涛不会来我这里的,那样更好:那么贵的路费,我也没热情相邀,父母向来就不好客,也省得到时候难堪了!他说给我寄来了贺卡,可我没有看到;糟糕,又让哪个小子捡了便宜。
    他在信里称我为B,自然是brother的意思;骏祥也喜欢称我为兄弟,我向来讨厌这样的称呼。
    他在信里说:“天天在天亮与月落时想起你,最大的失误就是没把你留住,请你到寒舍过年!父母再三要求我,明年春节时请你到我家来过年。”让我去他家过年的话,只是在临走时,我说在上海不一定买得到回西安的火车票时,他提了一下:我到上海过年,或者你来嘉兴过年。信后面他又说:如果我早点回宁波的话,可以到他家小住。我只有苦笑了:我这个享福人,吃住一点都不能将就,他家不知是在嘉善的县城还是农村,那种小地方,我哪能吃得消呀!信末一句是:记着一个茶杯,和一个饼干听,带给勇;还记着呢,这孩子。
    洪涛喜欢凭一时地感觉,想到哪写到哪,有些话让人费解,元旦给我的贺卡也是这样;事后他说:你不要去想那有什么含义,我是随便写的。
    洪涛的信我反反复复地看,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失望,想想信中还是有思念之情的,可又觉太平淡了,也许是怕被别人拆看吧。
    我又想起洪涛的一件事。我几次说他像贾宝玉,他说:《红楼梦》中的人物,如果让他一个一个分配的话,他会给我分个秦钟;我笑了:我这么大个人能当秦钟?秦钟像个小旦,他挺认真地说:“小旦有什么不好?看他天真的样子,我真觉好笑!他有时说出的话,成熟得像个饱经沧桑的老人,有时又太孩子气了。
    爸爸吃过晚饭后,就去河南安阳了,他又要去承包工厂了。冰天雪地的,那些地方生活都很艰苦,爸爸已经是57岁的人了!前些日子他去河南安装纺织机,拿回来1200元钱。之前,他在合阳县承包一个乡村小纺织厂四年,直到1989年5月才完全结束;在那种偏远落后的地方,大米吃不到,菜也没什么吃的,爸爸硬是熬了四年。这次,爸爸其实不怎么想去的,可妈妈让他去,他也想再干一次,就什么活儿也不去干了,呆在家里养老了。
    晚上,陕西电视二台播出美国电视连续剧《罪恶》:女主人公海伦米诺,从一个在二战中受尽摧残的少女,奋斗成著名时装设计师,并创办了畅销的妇女杂志。这种出身清寒,历尽坎坷,又成就斐然的个人奋斗故事,我虽也看过不少,但每次都能给我以强烈地震撼!阿信、张玉良、董竹君等无不如此!我崇拜这些生活的强者。
1990年2月6日 星期二
    上午,郭梅阿姨来我们家玩了,和我母亲和我,三人一起吃中饭。饭后,郭梅阿姨教母亲跳迪斯科,现在很流行中老年迪斯科。郭姨今年已经60多岁了了,可一直很注重穿着打扮和美容化妆,喜欢跳舞、弹电子琴和唱歌,不像西安这里的老年人普遍搞得灰头土脸的,整天是做家务、带孩子和打麻将。老年人的生活,为什么不能更富有色彩呢?
    中午,我带晶晶上外面玩:妈妈过年给了她50元压岁钱,姐姐给她买了辆小自行车,我带着她在外面骑;这孩子胆子真小,在家骑得挺好的,在外面却吓得不敢骑。
1990年2月7日 星期三
    昨天下午,我就开始给洪涛写第二封信,“古城信笺之二忆江南”了,又是五张信纸,今天紧赶慢赶,到下午快3点钟才写完。邮局3点钟开邮箱,我急匆匆赶去投寄。
    上午收到周根爽的信。我寄给她那张贺年卡的封面上,有一个穿红裙子的金发小姑娘;我在那张贺卡中的题词是:愿你永远有一颗童心。聪明的周姑娘心领神会我的意思是把她看成一个小女孩了。周根爽在信中赞美我:“我真的很欣赏您的生活热情和您对生活的投入,您总是积极地去捕捉春夏秋冬的痕迹,去挚爱人生的酸甜苦辣,您总能给人一种世界还很明清朗的错觉,也许正因为您厚待了这个世界,它也特别偏爱您。”她祝福我:“什么时候,我才能吃到您的喜糖呢?三年之内好吗?我祝福您早日拥有一个永远的家,一份永远的幸福。”末尾落款“your根儿”。又补充一句:“下学期,把我管得稍微严一点儿,好吗?”
    上午,郭阿姨和黄妈妈来了,她俩一直都很喜欢我,说我“长得那么好看,对人又那么好。”郭阿姨好像什么话都愿意给我讲,她今天来送给我一盒点心和一盒糖果;我说喜欢听她那盘《明天会更好》的磁带,她今天带来送给我。
1990年2月8日 星期四
    一大早,爸爸回来了,说在河南安阳谈承包没有成功。
    我对洪涛的回忆,有时是很甜蜜的。记得我收到刘骏祥的贺卡后,经常给洪涛提到骏祥,每次都充满深情:我告诉他,人间感情只要搞清楚是什么就可以了,并不需要去探求为什么;我告诉他,我和刘骏祥虽然说得话并不多,但却有一种心灵感应。骏祥说他今春要来宁波看我,如果他当面给我说他不打算结婚,我也不会结婚。
    一个清晨,我先起来了,洪涛醒了,躺在床上。我在这个让人爱怜的孩子面前,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激情,我在他的面颊上痴迷地吻着;他故意皱着鼻子,做出一种滑稽的面部表情。他突然说:“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我莫名其妙:“这话什么意思?你怎么突然想起说这话呢?”他说是随便说的。
    下午5点多钟,宣捷来玩,俩人一直聊到7点半。他告诉我,春节几天,他和潘朝明,於伟龙几个人打牌,1元、2元一副牌,输赢100多元。我告诉他我在宁大的生活,他心灰意冷:“谈恋爱的时候总想着结婚,结了婚却觉得生活很平淡;不过,大家还不都是这样过日子的。”
1990年2月9日 星期五
    中午吃饺子,肉和韭菜馅的。姐姐早上带着晶晶回来了,她和父母一起包饺子,我卡上广东音乐磁带,围着炉子和小晶晶随意地跳着舞。
    下午,我们四个人打牌。
    今天是正月14,既然姐姐一家都上来了,我们也就提前过元宵节了。晚饭时,我们全家大吃了一顿:爸爸从河南带回的烧鸡、封鸡、香肠、冬笋炒肉片、炒青菜、西红柿鸡蛋汤等。
    今晚,中央电视台播完了电视连续剧《上海的早晨》(共18集)。文革中,同名书简直成了毒草的代表作了,当时我们对这书名是极熟的。这段历史影视作品很少表现,但功过就很难说了。演员阵容挺强:孙道临旁白,严翔饰演徐义德,牛犇、孙启新、杨鸣健、陈鸿梅、奇梦石、詹萍萍和吕凉等演员参加演出。
1990年2月10日 星期六
    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天气特别晴朗,蓝天红日,瑟缩在家中已久的人们纷纷走进家门、融入阳光,沐浴着太阳的光辉,风很温和还有些香甜气,大地恢复了朝气和生气!
    一冬家里紧闭着的阳台门今天也打开了,让阳光充分照进我们靠烟囱维持室温的房间。我坐在阳台门边上,给洪涛写今年寒假的第三封信“古城信笺三部曲春之歌”。
    上午,我和母亲带着小晶晶上街转转,街上到处是卖元宵的、卖糖葫芦的和卖气球的。纺织城俱乐部里特别热闹,搭了许多儿童游艺机:套马、碰碰车、抬花轿、小火车、空中缆车、小船摇荡等,让孩子们流连忘返。还制作了许多的艺术花灯。
1990年2月11日 星期日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晴朗天:清澈的天空上,悬挂着光芒四射的太阳。这样日光充足的天气,吸引着冬季里的人们,大洗大晒。我们光明小区正中间的大操场,成了人们享受阳光的最佳去处,阳光给人以温暖,也给人以活力。
    上午,陕西电视台播放了许多老电影的插曲,其中有影片《闪闪的红星》插曲《红星歌》,引起我对少年时代的许多美好回忆。记得我上小学五年级时,班主任钱老师给我们排演节目,适逢影片《闪闪的红星》上演,我们搞了台“闪闪的红星主题队会”;我们班里的男女生排练了以《红星歌》配唱的舞蹈,我们年级的女生们则排演了另一插曲《映山红》配唱的舞蹈;我们班里的男生叶志纯独唱《小小竹排江中游》,我参加了跳红星舞,记得大家还专门做了一个大五角星,跳舞的时候举着。
    中午家里又吃韭菜肉饺子了,家里包的饺子味道鲜极了,配以酸辣汤,让我食欲大开!
    午饭后,我赶写完给洪涛的今年寒假第三封信,并将古城信笺三部曲:别亦难、忆江南和春之歌合称为“大海波涛”,我也曾考虑过“海涛”、“海之恋”等等名称。从本月2号起,我10天内给洪涛写了三封信,共14张信纸,这可是我今年寒假最动人最有特色的表现了。
1990年2月12日 星期一
    上午,我和爸爸进城,爸爸骑自行车。本来我们要去火车站托寄自行车到宁波的,可随车票寄太贵了,要80元左右,我们只好作罢。去上海的火车票买好了,15日的。
    中午,我和爸爸在十九粮店所属的饮食店吃羊肉泡漠,我不禁想起在文革中,十九粮店的事迹到处宣传的事来,他们成了当时陕西的一面旗帜。现在在商业大潮中,他们自办了饮食店,卖风味小吃,泡馍、凉皮,还有应潮食品,和各式面包等。
1990年2月13日 星期二
    中午,我和父母带小晶晶一起去“一间楼”吃羊肉泡馍,这家店是纺织城最有名的牛羊肉泡馍馆了。我记得我很早以前来过一次,什么时候和谁去的,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这几天气候温和,严寒过后,走出小煤炉取暖的房间,让人感到周身舒坦、轻松适宜。年过去了,路上人不多,阳光暖风中,小晶晶在前面欢快地跑着,我和父母一边说笑着、一边溜达,一幅平和温馨的生活景象。
    晚上,西安电视台播完了40集台湾电视连续剧《八月桂花香》。又一批人物走进了我的记忆:胡雪严,董武奇,程湘莲,程小冬,王有龄,格格等;其中胡雪严由刘松仁饰演,格格由米雪饰演。港台的历史片不顾历史真实,随意性太强,显得庸俗而浅薄,不过看着挺轻松随意的。太监也好色?这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戏里有一个庞太监,特别垂涎戏班里饰演旦角的程小冬和年轻英武的董武奇,以玩弄美男为嗜好。
1990年2月14日 星期三
    下午,我去邻居家里打牌。昨天下午打了一会儿,今天又打了一下午,1、2角的小玩玩,昨天赢了1元2,今天又赢了2角5。我和三个退休工人打牌没劲,可年轻人没人愿意打小牌。
    明天我就要回宁波了,今天晚饭的菜特别好:红烧花鲤鱼中段、鲤鱼头尾汤、红烧鸡、红烧排骨、麻辣牛肉、菜花烧开洋、青菜炒蘑菇等。尤其是鱼汤,味道特别鲜美。
1990年2月15日 星期四
    中午,我和母亲、姐姐再去“一间楼”吃牛羊肉泡馍。回来的路上,姐姐给我买了一只电烤鸡。
    姐姐上中班先走了,我们下午5点半从家里出来,姐夫红金用自行车帮我推着行李到汽车站,妈妈也送我到汽车站,爸爸送我到火车站,列车开了才走的。爸爸帮我把东西放好,把吃的东西单独放在旁边,车快开了才下车的,站在站台上,目送着列车开走。我望着站台上苍老的父亲,禁不住想起朱自清的名作《背影》来;爸爸对我们这个家和家中的所有人倾注了全部的爱,同学严翔多么羡慕我有这样一位父亲呀!
    车不挤,我在13号车厢6号位,三人长椅的中间。我一点也不想睡:想想经常和家人聚散,长途旅行也太折磨人了,还是和那位护士小姐钱莉敲定算了吧?又想想洪涛,不知他是否会在嘉兴站上来?寒假还不到一个月,我就给他写了三封信,14张信纸,又时时想着和他相识仅50天的日子里所发生的事。《红楼梦》里唱到:开辟天日,难为情种!我就是一棵饱满鲜活的情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