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部分制造业回流发达国家的趋势,引起业界关注,认为发达国家启动了“再工业化”的历程,对“世界工厂”造成一定的冲击。那么,目前出现的这种现象是应对经济危机的短期适应性调整,还是长期的、趋势性的战略调整?或许,把这个现象置于整个工业发展的历程来看,会比较清楚。
技术革命与经济周期
1970年代两次石油危机以后,阿拉伯国家以石油为武器,与西方对抗,因此1980年代处于全球性的经济萧条期,经济在低谷盘整,不死不活。那个时候资本市场游资充斥,贸易保护主义普遍抬头,与现在的基本经济特征很相似。
发达国家要寻求出路,都耗费巨资做研发,希望在新技术领域寻找突破口。当时一些未来学家比较敏锐地感受到一些领域可能有突破性变革,于是有托夫勒的《第三次浪潮》、奈斯比特的《影响未来的十大趋势》这样的作品风行。最后突破性的进展发生在信息技术领域。
美国迅速抓住了这一轮信息技术革命的先机,迅速将其与产业结合起来。当时美国副总统戈尔制定了信息高速公路计划,实质上是产业化计划。克林顿总统的连任,经济上持续了9年半时间的高速增长。新经济比重大幅上升,超过钢铁、汽车等。用我们的话来讲,当时美国完成了经济结构调整,奠定了在全球经济结构中的地位。
美国也带动了其他工业化国家的信息化改造,引发了1990年代中后期开始的全球制造业中心转移。新经济产业发展起来以后,传统制造业开始从发达国家向外转移。当时恰逢中国改革开放,拥有相当诱人的四大要素条件:土地成本便宜、劳动力成本便宜、税收成本便宜、环境成本便宜。两者相结合,“世界工厂”的产业基础就出现了。
对于当时的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来说,“外包”模式是双赢的,发达国家转移了低端制造业,降低了生产成本,赢得了市场;发展中国家也借力奠定了自己的产业基础,支撑了经济长期高速增长。
发达国家启动“再工业化”
但21世纪之初,IT产业泡沫破灭,纳斯达克崩盘,这说明原来对信息革命及新经济产业估计太高,以为那是一次产业革命,但从历史上看,一次真正的产业革命,必然带来生产方式和组织方式的巨大变革,不可能只持续10年的时间。
当时美国迫不得已,采取救市措施,搞次贷,搞金融衍生品,防止经济严重下滑。但矛盾积攒越来越严重,终于到2008年爆发金融危机。危机引发了西方国家的警醒,长期“外包”导致国内产业空心化,就业减少,老百姓收入上不去,尽管通过高新技术,对全球经济仍然具有很强的控制能力,但这个能力“不实惠”,因此发达国家要把控制能力与经济实际收益两块都拿在手上。尤其是经历了IT产业泡沫破灭后,发达国家意识到要重新评估高新技术产业的发展趋势和过程,光搞高精尖撑不起整个国民经济。因为高新技术和金融虽然能赚钱,但提供的就业岗位有限,而且门槛较高,因此广大的社会中下层难以从经济发展中获益,收入差距越拉越大,失业率高,引发激烈的社会矛盾与动荡。
而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说,“外包”也逐渐显示出其不那么美好和光彩的一面。长期依靠廉价劳动力生产虽然造就了“世界工厂”经济总量的繁华,但低工资运行的模式越来越走不下去了,贫富差距拉大,社会矛盾凸显,这就是近些年连续出现“民工荒”的原因所在。
可以说,“外包”模式同时激化了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内部矛盾,提高收入成为各国民众的共同诉求。
从2008年至今,全球经济危机逐步减缓,进入萧条时期,面临一系列亟待解决的经济、社会问题,必须采取相应的调整措施。
危机时期政府要投入大量资金,撑住经济,而转入萧条期后,政府投入开始减少,但由于长期的高福利政策,支出也不可能一下子减下来,于是陷入两难处境。左派与右派都有不满,左翼要求社会公平,保持福利,右翼要求增加政府对企业的补贴,降低税收,提振经济。
在这种情况下,将矛盾向外转移是必然的。于是,“中国人抢走了我们的工作机会”这样的叫嚣此起彼伏,似乎只要把这些工作机会抢回来,政府就能有效平衡左右翼的情绪。
但转移回来之后,由于发达国家人力成本很高,导致它们的很多工业品没有竞争力,于是美国率先启动了贸易战,大量增加出口,抢占国际市场。也就是说,它们的“再工业化”是通过抢占国际市场来实现的。通过政治、经济、外交、军事、贸易手段综合运用,打组合拳,重心是攻市场占有额,从而带动国内厂商再生产和扩大再生产,再带动就业率提高,社会矛盾减缓。
从目前的经济数据来看,美国的这个政策已初见成效,问题关键在于其可持续性。随后经济可能复苏,甚至迎来下一轮繁荣,到时美国绝无可能再沿用现在的政策。任何国家都是这样,危机、萧条时期,凯恩斯主义抬头,国家干预力度增加,“国进民退”,很正常,国有经济要发挥托底的支撑作用,防止经济崩溃;而在经济繁荣时期,自由主义占主导,要求“国退民进”,防止经济过热。对经济政策的评估要从经济周期来看,不能一概而论。
一旦到了新的繁荣时期,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可能又会占据主导地位,发达国家目前为了推进“再工业化”而采取的种种贸易保护主义政策会减弱。在这个过程中,如果发达国家出现了重大技术性突破,从而使产业本身的组织形式、生产方式发生大的变化,这时可以发挥先发优势,在竞争中起着决定性作用,工业可能迅速领先,发展出新型的、高端的制造业。但如果没有出现大的技术变革,发达国家制造业竞争力肯定是不行的。
“转型”还未破题
应该说,我们国家近年来也看到了“世界工厂”模式存在的问题和不可持续性,因此呼唤自主创新、转变增长方式,等等。但严格意义上讲,我国经济转型还未破题。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周期和政治周期往往是相互交织和影响的,每次换届之前经济上也会有大的动作。邓小平同志主政期间,基本是计划为主、市场为辅,当时的提法是“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实际上还没有搞严格意义上的市场经济。直到南巡讲话,才明确提出市场经济的概念。江泽民总书记执政期间,开始真正推进市场经济,通过引进外资来发展国内产能基础。2002年换届后,胡锦涛总书记力推中国经济国际化,加入WTO,开始真正融入全球经济,于是我们在国际上占据了相当的市场份额,位居全球经济总量第二。今年,中国又即将迎来换届,可能在经济政策上会有大的调整,正式启动经济转型的历程。
当前国内外的经济形势也使得转型成为一种迫切需求。但向何处转?如何转?还远未形成共识。现有的一些主要提法包括:科技导向型转型;内需导向型转型;消费导向型转型;民生导向型转型;低碳导向型转型,等等。上海还专门提出服务导向型转型。这些内容都是必要的,但事情有轻重缓急和主次之分,要根据全球经济格局变化的情况来决定次序。
在我看来,内需是根本性的,也是当前首先要做的。现在我们在国际市场上有竞争优势,主要靠成本低,要素价格低,而这个优势正在逐步丧失。刘易斯拐点出现后,劳动力供求关系会发生根本性变化,对成本有很大影响,加之我们不可能长期保持劳动力低工资的状况,原先的路走不下去了,不足以支撑我们经济高速、健康发展。反过来,我们十几亿人口的需求是巨大的,不过大多是潜在的市场需求,要转化成现实的市场需求。
那么,如何启动内需导向型转型?以往是工业化带动城市化,接下来则应该是城市化推进工业化。城市化会导致生活方式发生根本性变化,需求增加。我们现在城市化率50%多一点,要到70%—80%,意味着要再增加4亿城市人口。这块需求市场是巨大的。
当然,这里面涉及到一个城市化的质量问题。如果农民进城有就业岗位,收入增加,带动消费需求增加,再以需求带动产业和就业,那么就形成了良性循环。与之相对应的是恶性循环:农民进城,没有就业,没有收入增加,形成不了现实需求,无法带动产业和就业,那就变成拉美、印度的城市化模式。如何打破恶性循环,进入良性循环?政府在哪个环节上,采取什么措施?这是中国今后一二十年发展中绕不过去的关键问题。
上一轮信息革命,美国人抓住了先发优势,于是迎来经济发展的黄金时期。但并不是说别的国家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比如金砖四国,没有一个国家是掌握先发优势的,而是把握了后发优势(成本优势)。接下来第三次工业革命情况同样如此。能掌握到先发优势当然最好,但如果没有,后发优势能不能抓住?在未来全球工业格局中,中国占据什么地位?在经济发展的历史大潮中,如何掌握主动权和主导权?对这些问题的思考,也许我们更应该学习美国人的思维方式,从工业生产方式、产业组织以及对于社会、一般人的影响来进行系统性思考,把握全局和主动权,而不是反过来,碰到具体问题后再来找所谓的“体制”原因。
发达国家“再工业化”能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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