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人根器不同
如果有什么佛教大师一开始就告诉我:成为一个真正的觉者必须读多少部经书、念诵多少遍咒语、通晓多少项知识仪轨,那我可能早就抱头鼠窜,宁可来生下地狱也不愿扭曲今生的生命。我甚至连“来生”的观点都不可能相信,我将继续无明而远离佛法教诲。“众生”的这种行为无论对世俗社会还是佛法事业都将是一种遗憾。可见,一个虔诚但愚钝的大师的功德与过失将是微妙而神秘莫测的。好在我从未遇见这样的“大师”,而佛法揭示的因缘之奇妙亦显示,我这样天生顽劣叛逆害怕束缚的人就不可能遇到那种“大师”向我说法。这使我心悦诚服地接受了一个佛教词汇:根器。继而接受它的基本观点:不同根器的人应采用不同教法。
如果佛法不是这样“开明、民主”,那它不可能征服像我这样广泛涉猎过哲学、文学及现代文明的人。据说佛陀开示的法门有84000种,但对普通人而言,谁真会去列个清单数数到底有没有84000种呢?谁又可能真的把每一种法门都接触到再决定自己是否信仰佛教呢?对我而言,若没有一个法门能够降伏我的内心,那么纵然法门多达84000万种也毫无意义,反之,哪怕只有一个法门能够指引我走向觉醒,其余83999种法门于我也将充满意义。这恰如我们常说的一句俗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2、佛法不是必需品,但听闻它是一种幸运
我以前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笃信佛法,因为我天生乐观豁达心灵充实,我热爱文学、音乐、电影甚至建筑及视觉艺术,作为精神世界的象征,它们带给我无与伦比的快乐和满足,我几乎可以效法前贤先哲说:真善美就是我的宗教,我对它们的虔诚及从中感受到的自由喜乐并不逊于任何一个基督徒、佛教徒从它们的宗教中所领受到的。我想,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哲学家、文学家、知识分子并不信仰任何宗教的缘故吧。这本身并无不妥,无论是一个渊博的学者还是一个纯朴的农民,不信仰任何宗教,但心灵及行为仍符合现代文明所昭示的道德良知、公平正义,那么,他们甚至比那些已经宣称皈依某种宗教但心灵虚假、精神虚空的人更有能力带给世界真正的改善。作为我本人,无论是现世因缘所致还是宿世业力驱使,我终究还是像爱丽丝漫游仙境般有幸听闻了佛法并为之心动,若有人问我现在和过去有何不同,那我会说我比过去更幸运,因为我听闻了佛法。
3、宗萨钦哲仁波切
三年前在南京,我陪母亲去鸡鸣寺,在佛教印刷品免费流通处得遇一本书——宗萨钦哲仁波切的《正见》,这本书首次开启了我对佛法的探寻之路。宗萨钦哲仁波切没有在书中大段引用佛教经典中的经文密语,也没有卖弄学识说些高深莫测难以琢磨的“智慧话语”,他就像跟朋友闲聊一样,还大谈电影及现代人的生活方式,他甚至戴着绚丽的假发、穿着颓废的人字拖鞋、用最时尚的苹果电脑——他颠覆了我们对一个传统佛教上师的全部想象。他使我好奇:为什么这样一个人却被称为一个卓越的佛教上师?为什么说他秉持的仍是最正统的藏传佛教智慧?究竟为什么?一旦你有这样严肃的疑问,你就会严肃地听他说话,因为你必须找出他的漏洞来攻击他。
宗萨钦哲仁波切的做法再一次证明了佛教的基本观点,即不同根器的人需要不同的教法。他曾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国王的儿子疯了,太子钻到桌子底下不肯出来,国王找了无数太医都没治好太子的病,直到遇到一个看似疯疯癫癫的老人说他能治好太子,国王决定让老人试试,老人见到太子,二话不说就和他一起钻到桌子下面,像太子一样在桌下吃饭、穿衣、玩耍。太子觉得很奇怪:这个人怎么也和我一样犯了疯病呢?没过多久,太子终于和老人一起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他的病治好了。
我过了两年才读懂这个故事,因为初次听闻它我们不会设想自己正是那个患神经病的太子(我们的毛病哪有那么疯狂严重嘛)。直至某一天当我不知不觉中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时,我发现自己正是那个顽劣的太子,而宗萨钦哲仁波切则是那个看似疯癫的老人。疯癫本身并不是佛法要义,却是一把打开像我这种叛逆顽劣之徒的心门钥匙——他必须先进入我的房间才可能让我听见他的话。这正是宗萨钦哲仁波切“不着相”的智慧,也是佛法教化之善巧方便所在。
4、佛法的忧愁和美妙
一位宁玛派同修师姐说:“你知道在南京鸡鸣寺这种汉地佛教寺院,能出现类似《正见》这样的藏传佛教书籍的概率有多小么?”我瞠目结舌,她又说:“那些免费流通的佛教经典都是信众的功德捐印,一般印量不多且很可能不会持续加印,也许那次就印了一百本,所以,你知道在某年某月某天你去鸡鸣寺遇见这本书并心生一念把它拿走从此与之结缘的概率有多么小么?”
这听起来像神叨叨的玩笑话,但它就是事实。佛法的障碍恰恰在于这种超越世俗逻辑与现象的精微性,而它的美妙亦在于此。正是由于一切事物都有“变化无常”的特性,所以缘聚才弥足珍贵,缘散则无须执著。但世俗社会我们的做法正好相反——缘聚不懂珍惜,缘散执著怨恨。
师姐告诉我,两年前当她第一次见到我就知道我会皈依佛法,而且是藏传佛教,再具体一点就是宁玛派某某教法。但两年前我正在探寻基督教,还不定期参加家庭教会活动,我于是问她:“为什么那时你不告诉我?”她说:“时候没到,告诉你没有意义,甚至还会适得其反。”这是佛法的忧愁所在——随缘,亦是它的美丽所在。当我们对业已成型的因缘现象无可改变的时候,它是令人忧愁的,但当我们继而明了一切合和而成的因缘聚散并非他人过错甚至必定还有转变的可能时,心灵的瞬间解脱则无与伦比美妙难言。还有什么比我们痛失一切(财富、名望、爱情、健康)时却不再像往昔那样痛苦、失望、嗔恨他人,甚至还能了悟一切可能皆是自己的过失所致——还有比这更美好更自在的心灵状态么?
佛法是一门传授真相的重视心灵感受与内在觉知的哲学,如果我们的心灵没有抵达某种状态而被强行灌入佛法知识只会使它遭受拒绝排斥,恰如我母亲一直劝我修净土法门但从未说服我一样。即使是我的母亲,她修行的法门也可能并不适合我——我需要一个疯疯癫癫的引路人,而我的母亲读《正见》毫无收获,她形容这本书“乱七八糟,说东说西。”一个真正的佛教徒会明白我和我的母亲都是对的。这就是佛教,看似矛盾,实则殊途同归。
5、业力的故事
这段时间在每天来回3个钟头路程的公交车上,我慢慢读完《那洛巴尊者传》和《修行者的消息》,以及另外几本殊胜之书,我再一次强烈感受到觉悟者的伟大和佛法的不可思议,感动于无数修行者勇猛精进恒不退转的信念和几十年如一日的艰苦躬行,他们的心念之美好以及带给世界的感召常令我忍不住热泪盈眶。他们并非是像佛陀那样遥不可及的远古人物,甚至他们未必都能证得佛果,但,他们拥有更好的精神生活,这种生活并不是奢侈复杂高智力高享乐的精神生活,而是我们每一个人本来就可以拥有的最自然最本性的心灵生活。如果我不是有幸听闻佛法,类似“最自然最本性”的词汇在我看来不过是一种时髦的文艺腔,提醒现代人返璞归真之类,但,这个“真”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灵质地,我们并不会明白其究竟。
通过进一步学习,我发现自己近期对佛法越来越强烈的感应和领悟来自于无意中的一项修行——止语。“止语”是某些法门中非常重要的协助修行人禅观的方式之一,当我们停止说话时,心灵将更容易不受狂风般的妄念与情绪干扰,从而帮助我们调伏自心。这个月我的生活方式恰恰使我规避了以往上班、吃饭、买菜、照顾孩子、聚餐等庸常生活的无意义闲聊,而基本都在聆听他人说话(老师授课)和独处(一个人在家),从而使心保持自然宁静。虽然也曾贪执爱欲情缘,种种攀缘强求带给自己及他人苦涩感,好在无论如何都不会堕入狂风般坏情绪的泥潭。佛法还教导我们,一个真正的修行者能把逆境转化成金刚般的粹炼机会,并对一路上所有遇见的帮助我们变得更加智慧慈悲的人心生感激——他们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上师。师姐说:“桃花刚开就被风雨打折了;桃花盛开被折走了;桃花结了个桃子被小鸟吃了;桃花结了个大桃子。以上四个都是桃花的故事。”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故事,桃花的故事亦即佛教中业力的故事,只要我们仍有情绪与串习,业力就会绵延不绝。
6、寻找上师的孤儿
远在国外的师兄即将回到中国,然后去西藏学习、修行,他的经历和话语常带给我超过佛教典籍的思维触动而是活生生的心灵震撼,他使我对佛法更加笃信和亲近。我由此相信一个人最能影响的不是他的读者和粉丝而是他身边的世界。“盼盼啊,你要努力精进啊,我马上就要绝尘而去了。”当他这样说时,我有一种孤儿般忧伤的无依感,这种无依感从童年开始伴随我直到中年。我们人生的每个阶段都需要智慧的指引但无人教导,父母和老师都庸俗无明不具真正的智慧,因为灵性从来不是我们的文化传统,追求真理实相更不是我们的智慧源泉。每当佛法群里有人说“我的上师告诉我如何如何”,我都会默默羡慕他们能遇到自己的上师,我像一个漂泊多年的患了疯病的野孩子,遍寻不着那能和我一起钻到桌子底下疯疯癫癫的智者。所以我下定决心,请求半个上师去西藏时带我同行,我想亲自感受藏传佛教的殊胜氛围并寻访真正的修行者。我相信84000法门里必定有一个疯疯癫癫蕴藉深厚的奥妙法门,它需要梦中的上师为我开示。
可是,即使这种看似“正常”的期待也属心的妄念而必须停止。我们应当反求诸己专注种因而不去问果,更不可攀缘强求。否则,一旦事情不如我们预设又免不了失望甚至产生新的邪见妄念,没完没了,无穷无尽。这都不是如法的精神。是的,佛法常常让人觉得忧愁无奈不讨人喜欢,但它是对的,因为它讲事物的实相,在实相面前,任何逞强或狡辩没有意义,我们拼命喂养的不过是“自我”这头猛兽以及它所豢养的无处不在的心之串习。
拉拉杂杂说这么多,未能表达我对佛法的虔诚及感悟的百分之一。最后,愿所有众生都能尝试探寻佛法智慧,愿所有人都能幸运地遇见最契合自己的那本书、那个法门或那个疯疯癫癫的老人,从而认识真正的释迦牟尼佛。我本人则祈祷自己能早日遇见梦中的上师,引领我走完这条无心踏上的风雨无悔的漫漫修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