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的平衡法则：规模浩大重化工业序幕开启
地处西北边陲的中亚湿岛伊犁正拉开一场规模浩大的重化工业序幕。这块传统上的哈萨克牧羊之地，会在产业的剧烈演进中失去平衡吗？
文 | 本刊记者 王赵宾
7月3日早上，从乌鲁木齐出发，乘机一路西进，翻越白雪皑皑的天山山脉，不到1小时便进入伊犁州的伊宁机场。透过机窗俯视伊犁，伊犁河自东而西缓缓流淌，河流两侧大片池塘相依相随。在当地，哈萨克族人用红色铁皮包裹屋顶建起来的房子，散落在四处格外抢眼。
但一切都开始微妙起来。作为中亚湿岛和边陲煤仓，伊犁州在新疆大开发战略中的权重前所未有的凸显出来。这里不仅有新疆储量最大的水能资源，也是国内煤炭储量最为密集的煤化工基地。
作为新疆的重要门户，伊犁向西仅80公里便抵中哈边境。对坐拥国内最大内陆贸易口岸(霍尔果斯口岸)的伊犁而言，规模浩大的重化工业之路，应已超越所谓割裂游牧传统和现代工业文明的旧有窠臼；同时，环境的生态平衡和社会的永续成长也应成为发展中的常识，并由此成为主政者政纲的基本组成部分。
即便如此，伊犁州仍在一场前所未有的产业大变革中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各种力量作用下的平衡，在内外企业齐聚并即将整体投产发力的当下，伊犁州的全面考验，才刚刚开始。
水电尴尬
汽车驶离伊宁市区时，记者感受到了身居北京所难得的湛蓝天空和新鲜空气。最早进入这里的大型项目国电新疆公司吉林台一级水电站，便是基于伊犁丰富的水资源。不过，水电站在当地正陷入不小的尴尬境地。
在伊犁州尼勒克县，该水电站公司所属的尼勒克水电站已停工2年有余。当地16户居民，因补偿问题阻挠水电建设单位施工，使得项目进入焦灼状态。这不仅使尼勒克水电站建设停滞，同样也成为当地政府颇为棘手的问题。
此前，当地政府做了大量前期工作，但现今他们开始学会保持距离。7月24日，记者致电尼勒克水电站常务副总经理赵小龙，言语间依旧充满无奈。“没有实质性进展。政府同意近期解决此事，但却没有具体的解决方案。”
不仅如此，吉林台水电站另外两个项目塔勒德萨依和萨里克特，因为环保问题同样搁浅。记者驱车数十公里，来到位于塔勒德萨依水电站在建堤坝，放眼望去远处青山绿水一眼望不到边际。而在记者脚下，尚未建成的大坝敞开一道豁口，裸露着一片黄土。
该项目负责人向记者表示：“因为我们建设施工铲开了原有的草地，所以环保局让我们整改。”让这位负责人郁闷的是，如果不铲开草地，不可能施工。而施工又是早已立项通过的事。
让这里显得极不协调的，还有一条7.4公里长的在建引水渠。它像一道撕裂在唐布拉大草原上的伤疤，与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不过，该项目负责人表示，他们已经按照当地环保部门的要求，采取了相应的措施，“边施工，边种草，恢复原有的草原地貌。”
在现场，记者也看到有恢复好的草地，与原有的草地交融在一起延伸很远。当日，有工人正在山坡上种植草种，他们在若干个1平米见方的黑色土层上种草籽。“这些黑土都是以前原有的土壤，我们都一直保留着，现在重新放回。”一位工人表示。
截至目前，该公司为恢复生态已经投入近亿元。尽管如此，当地环保部门仍让项目进行环保整改。同时，环保部门戏剧性的反复也在不断上演。
4月29日，新疆自治区党委书记张春贤在尼勒克县唐布拉景区考察调研时，对国电伊犁喀什河流域水电开发项目建设给予了充分肯定。5月，当地环保局口头同意让停滞多时的水电项目开工，然而，不久又停工了。“7月，是伊犁的国际旅游节，怕我们影响形象。”有人如此猜想。
“何时开工，仍是个未知数。”该项目负责人一脸茫然。
2010年9月，在审核伊犁唐布拉核心景区项目规划时，当地政府果断地关闭了开英布拉克、依生布古、唐古拉三座梯级电站共18.7万千瓦的开发规划。
事后，伊犁州原党委书记李湘林称，优美的环境是伊犁最大的特色和优势、最重要的资本、最珍贵的品牌和形象。停建电站会损失部分GDP，但换回的是山青水绿牛羊满坡，这个“买卖”很划算。
不难发现，当伊犁草原遭遇大规模施工时，无疑是维护环保的责任与追求工业发展欲望的短兵相接。水电如此，煤化工更是如此。
煤化工诱惑
“上帝是公平的，安排有水的地方就没有煤，有煤的地方就没有水。但是，上帝在伊犁打了个盹，让这里既有水又有煤。”当地曾有官员笑言，煤和水是上帝对伊犁的恩赐。
根据伊犁州宣传部提供的资料显示：在这个面积为26.91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500亿吨的煤炭探明储量。如果根据新疆[2011]85文件缴纳煤炭开发地方经济发展费，按动力煤15元/吨计算，它将为当地带来高达7500亿元的潜在收入。与去年伊犁州116亿的财政收入相比，这相当于伊犁州64年的财政收入。
在记者到达伊犁的当日，我们在州政府会议室召开了一场座谈会，来自发改委、环保局、煤炭局等部门的负责人依次落座。
据伊犁州煤炭局产业处处长周兴明介绍，目前伊犁地区共有煤矿53家，包括兵团的7家，其年产量接近700万吨，平均一个煤矿仅有10多万吨，产能较小。
而当前，新疆的煤化工项目重点集中在水源相对充裕的伊犁地区。水和煤是煤转化项目必不可少的两样资源，据称，1吨煤的转化大约需要4吨水。正因如此，山东能源新矿集团、庆华集团等企业都把伊犁看成是煤化工的必争之地。
外界一直传言的“煤化工扎堆伊犁”，事实上真正建设的只有4家。在会的发改委人士透露，这4家包括：位于伊宁县伊东工业园的新疆庆华煤化工，以年产55亿立方米的煤制天然气项目为核心；山东能源新汶矿业集团地处伊宁市巴颜岱镇，距市区25公里，以年产20亿立方米的煤制天然气为主；中电投有两家：一个是在霍城，一个是在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此外，就是中煤集团位于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60亿立方米的煤制烯烃项目。
目前看来，新疆庆华的项目被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在伊宁县东广袤的旷野上，数公里外便能看到新疆庆华银色的储气罐，在阳光照耀下闪着一片白光。进入生产区能看到不断有工人在施工，当年克拉玛依油田大会战的火热场面再次上演。
新疆庆华集团常务副总朱文坚在回应环保问题时称：新疆庆华煤化工循环经济工业园中，占总面积近40%的生活区，绿化率达60%。总投资279亿元的煤制气项目中，也有10%即27亿元规划用于环保处理。
面对如此巨大的工程，去年11月份，庆华集团董事长霍庆华曾向新疆自治区党委书记张春贤保证，今年6月1日，一定要出一口气。“但由于技术原因，这口气至今未出。”当地环保部门的负责人表示，主要还是他们的废水不好解决。
“我们企业每小时将产生污水1400立方米，规划的污水处理能力为每小时2000立方米。”朱文坚说，整个园区规划中没有留对外排水口，每吨污水处理成本近20元。
尽管企业和政府对于环保结果，各执一词。但朱文坚语气坚决：“如果因为庆华生产影响了当地环境，我们将会成为历史的罪人。”
与此同时，中煤集团在伊犁的煤制烯烃项目尚未有太大动静，只有一栋办公楼，孤零零的矗立在一望无际的荒野。
在伊犁另一个被看成是当地亮点的是：煤焦化。周兴明介绍说，虽然不是在全州，但在尼勒克县已经呈现拉动经济的主导作用，已经上了3座100万吨的煤焦化。煤焦化又带动了伊犁钢铁产业的发展，“十二五”期间钢铁产能将达800万吨。
从环境保护的角度看，煤焦化在当地风景区的项目都拆掉了。周兴明说：“我们专门搞了一个园区，把他们全部都圈起来以便集中管理。”
“当地农牧民穷困太久了，现在是个机会。”伊犁州党委副秘书长王荣新的回答颇为含蓄。
而伊犁州煤炭局产业处处长周兴明则显得直截了当。“作为边疆地区，不能只顾保护环境而限制经济发展，这是不对的。”
他建议，为了使二者和谐相处。国家应该把最新技术和最环保的项目，向伊犁这样的地区倾斜；同时，在资金上，应该有类似的转移支付手段，在环境保护上，资源控制与转移支付要等量。
不过，在当地政府已经对于生态敏感县实行差别化的考核政策。王荣新介绍说：“我们今年的考核，有两个县，昭苏县、特克斯县不做GDP考核，这在新疆其他地区是没有的。”这两个地区是传统的农牧区。其中，昭苏草原是全国四大草原之一。
同时，对于工业对环境的污染。当地政府甚至不惜立法，铁腕治理工业对环境所造成的危害。
去年7月29日，新疆批准了《伊犁河流域生态环境保护条例》(简称《条例》)。《条例》于同年9月1日起实施，这被看成是新疆境内，治理环境的“小宪法”。
对此，《条例》起草办公室主任桓金良解释说，随着开发强度的日益加大，近年来伊犁河谷已经开始面临水土流失严重、草原退化加剧、湿地面积减少、生态系统功能退化等一系列生态环境问题。如果不通过立法对伊犁河流域的生态环境进行保护，伊犁河谷就有可能面临比较严重的生态环境危机。
随着《条例》的推行，当地政府明确提出了对生态环境影响较大的项目，宁愿不做、缓做，也要保护生态环境。正因如此，伊犁环保部门对30家污染企业进行了专项治理，关闭了2座污染环境的焦炭厂，淘汰、关停落后产能企业137家。
同时，对伊犁河流域内，所有水电规划项目进行重新论证，制定了伊犁河水电开发管理办法，暂停了30余个小水电项目；对装机规模低于5万千万的水电项目、单机规模低于60万千万的煤电项目不予审批，有效防止生态破坏。
在塔勒德萨依水电站所处的唐布拉山上，9岁的扎布西姆一家，正在雨中驱赶牛群。这里是哈萨克族牧民世代生活的地方。山下则有国电新疆、葛洲坝(5.90,-0.04,-0.67%)等水电企业正在破土筑坝、修渠。在这里，游牧文明与工业文明的碰撞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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