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学视野下的女娲文化解读
王红旗
从远古时代起,每一个时期的文化就像镶嵌进一幅画里,形成水乳交融的文化年轮,影响着人们的意识与思维。现代诗人以黑色的火焰来阐释现代性,可曾记否,在太阳还没有诞生之前,宇宙是一个大的黑洞。也就是说,黑洞是人类的原初,是女性、母腹的隐喻。正像荣格说:“原始意向可以被恰当地描述为本能的自我认知,或本能的自我描写。”如果说,人类把某种文化模式、某种精神信仰的世代传承称之为传统,那么,现代性就是基于传统---原乡母腹的孕育而生成的新鲜精神。尽管每一代人都在告别过去,“每一次爬上坦途都会永别一些风景”。而正是这些,汇聚成人类文明进程的大秩序。大秩序的演进,本身就在构成“传统”中,实现着人类携带着“原根”的飞翔之梦。
原型神话,是人类童年时代的渴望和梦想,是建立在人类远祖实际生活基础之上的真实。虽然远离现实生活,却为人类提供一种指向现实与未来的神喻,能够发现如潮水般涌来的现代性,给当今世界和社会带来的种种弊端。当代考古的重大发掘,重现原始母系社会以母亲“生命之爱”为核心的“母神文明”,让人们更清楚地认识到人类的诸多苦难都源于社会文化精神的大爱缺失。而现代性(我认为,中国的现代性还远远没有完成)如何现身?就仿佛是在天地间的巨型画板上,调制生成的赤橙黄绿青蓝紫之中,深藏的一点红、一点黄、一点蓝的“三原色”。如何探索女性文化研究的终极目标?从“女性意识、性别意识、‘家、国意识’、人类意识”在更高精神境界上同构性融合,“寻根”于“母神文明”时代的原型母神,如同一种回归母腹般的生命沐浴。
一、思考:“原型母亲”之精神,现代文化之“母乳”。
在中国神话里,女娲是创造一切生命的“万物之母”,是传说中许多女神化身的原型,也是永远活在中国文化里的“原型母亲”。根据文献记载与考古遗迹发现,女娲以原型母亲至高无上的母性大爱,母仪天下之康泰,厚泽万世之灵魂。至今已发现女娲活动的历史遗存,在长江、黄河中下游地区山西、河北、甘肃、湖北等地有近30处。从最原始的女娲描写,《山海经•大荒西经》里的“女娲,故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七十化。……”《说文》里有“娲,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等文字记载。尤其是湖北十堰市竹山县,耸立在竹山深处的女娲山,历史文献记载为女娲补天之地,传为抟土造人之所。竹山储藏丰富的绿松石,相传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天的补天石之一种,更是一个诗意的明证。
现代人试图从远古母体文化的记忆里,揭开原型母神创造宇宙万物之谜,发现女娲母系社会时代文化精神生命的“三原色”。红,是爱的颜色,黄,是家的颜色,蓝,是梦的颜色。在“原乡”里汲取构筑爱、家与梦的内在力量,为人类寻找自我存在的文化根基与“母乳”。会更惊奇的发现,世界不同地域、不同国家原始母系社会“母神文明”的文化的同质性,是超越女性单极文化的、男女内在经验统一的原始体系。这就是人类最原初的经验文化形态。也就是说,原型母神博大包容的生命之爱,是人类大爱文化的内在核心与根本。因为,原型母神在那个肉体与灵魂都毫无掩饰的时代里,在创造“母神文明”的过程中,体验着自我身体强大的创造力,把自己经验为自然万物生命的伟大母亲,与她的子民和大自然有着浑然一体的真爱与平等、坦率与浪漫。这仿佛是一种更深远、更终极的文化精神生命的实存,是人类灵魂的“原乡”。
二、红色:原型母神的血缘之爱,宇宙万物的生命之本。
人类自诞生以来,由性进化到爱,由性爱进化到情爱,到婚姻家庭之爱,民族国家之爱,到超越家、国的“地球村”文明之爱,……揭示出人类文明史实质上就是一个爱的衍变史。非正义的战争,以及占有、征服、奴役、屠杀、掠夺、霸权与强权,都是丢失人类大爱的私欲膨胀与疯狂、人性道德的缺失与沦丧。在彻底反思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我、男人与女人的伦理关系时,人类需要“树立一种全新的生命观、宇宙观。人与山川河流,人与动物植物,人与日月星辰,人与一切能触摸或能感知的存在都将重新结盟;‘人是自然界的灵长’的观念,将被‘人与宇宙中的万物平等’的理念所替代。”也就是说,当代人必须以人类与万物共呼吸的宇宙观念,重建的双重生态文明。然而追溯“人类与万物共一”的文明起点,原始母系社会原型母神的血缘之爱,是宇宙万物的生命之源。这是原型母神在体验自我身体之血与角色变形的过程中,把自己视为宇宙万物生命的母亲,而形成的母性原型意识。这一点,在世界各国的原始神话里也有着本质的相似性。
女性强大的孕育生殖力,缘自女性内在的生命之爱——如同女性身体之血的变形秘仪。而且这种从女性身体本质意义上的解释,不仅是人类生理与心理人格形成的原始基础,对现代女性从更深层认识自己的身体与心灵有着重要意义。女性身体之血经历“初潮—初夜—怀孕—分娩—哺育”的一次次变形密仪,就从少女变为女人,变为母亲,形成了母与子之间生命之爱的血缘关系。怀孕期间,婴儿在母亲身体的子宫里与母亲构成了一种“血”的哺育关系。随着分娩,婴儿脱离母体,女性的“血”就变成了哺育婴儿的白色乳汁。母亲,以庇护孩子成长的经验,传递着母爱的世代“接力”,让人类之大爱绵延不绝。这是女性生命之爱能够无极延展的内在本质。
原型母神女娲,抟黄土造人,是以母亲生命之爱创造人类的第一大壮举。女娲是造化宇宙万物之母神,抟黄土造人的故事流传甚广,也有很多版本,最早的是《山海经•大荒西经》,最诗意的是《风俗通》:天地混沌开时,大地上还没有人类,女娲刚被一阵巨大旋风卷上古冀州的海子边,于是就“抟黄土作人”,即用黄土捏成人的形状,吹口气就成了活生生的人。因为太慢,女娲又用一根绳子在黄泥中“举以为人”。故后世传言,在人间富贵荣华者是女娲亲手捏土造成之人,贫贱凡庸者乃为女娲引绳泥点造出来的人。在其他史书和山西民间还有女娲与伏羲的兄妹成婚共同创造人类说,都是继原始母系社会“知其母不知其父”之后的时代产物。
原型母神女娲,立婚姻建笙簧,是以母亲生命之爱繁衍人类的第二大壮举。因为女娲不仅是春天化万物之母神,还是创制婚姻与笙簧之乐的爱神。可以说女娲是人类第一位高媒,她创造了人类最早的“情人节”——农历三月三日。根据《尧典》记载,女娲造人后为了人类能尽快繁衍,在每年农历的三月三日,春暖花开时节,开办青年男女约会谈情示爱的“春社”。表达爱慕之情,既可以对乐或对歌,又可以在春池里沐浴嬉戏,男女如鸳鸯戏水裸体交合,有“奔者不禁”的自由恋爱,还有“不用令者罚之”的“判”律。真如一位慈爱而又威严的母亲。在山西太阳庙乡的脑包沟,现有春社遗址尚存,这里的岩石上刻画了大量的男女“交尾图”,都是春社岩画。证明在原型母神的庇护与关爱下,子民和自然融为一体的快乐生活。呈现出母亲“生命之爱”更深层的、人类普适性之爱文化意义。
三、黄色:原型母神温暖的母腹,文化精神生命之家园。
黄的原初意思是黄土,是原型母神用黄土和着灵性创造的人类生命奇迹。黄土象征大地母亲,或者是大地母亲温暖的母腹,与人类有着如同母与子般的亲缘关系。因此,黄土、乡土、不仅是人类生生不息的赖以生存的土地,更是人类安放灵魂和精神的乐土和原乡之家园。从原始意义上讲,家从原始女神栖身的洞穴、巢穴,到从红黄色的原始女神宫殿,再到象征最高皇权的金黄色宫殿,揭示了人类之家的性别变迁。但是,丢失女性生命之爱的精华基因,人类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而“母神文明”从“原型母亲”那里传承而生成的女性大爱与担当意识,即是情感的又是责任的,具有双重的生命关怀伦理的文化特质。这种特质正就是以“女性价值”的导向来建立一种新型的人类关系:即以平等的伙伴关系取代长期以来以男性价值为导向的等级制关系。因此,人类最原始的家,是如原型母神的子宫一样的巢穴。最神圣的家,是原始宗教祭祀的女神庙。是原始先祖们的的双重家园。
原型母神女娲,炼五色石以补天,是以母亲生命之爱重建家园的第三大壮举。据司马贞《补〈史记·三皇本纪〉》说:“女娲乃炼五色石以补天,断鳌足以立四极,聚芦灰以止淫水,杀黑龙以济冀州,于是地平天成,不改旧物。”女娲用红黄蓝黑白五色石补天,积芦灰治理共工爆发的水患,“地平天成,不改旧物”,子民可以在黄土地上安居乐业。据《淮南子》言,女娲炼五色石补天带领子民重建家园,经历了与自然与水神顽强不懈的奋斗,天与地才恢复了原来的秩序。但是女娲“不彰其功,不扬其声,隐真人之道,以从天地之固然。”可见她以民为子的美德,与天下为己任的博大母爱与责任担当。因此,人类的家、家园的构筑从起初的巢和穴,到后来进化成为半地上半地下的巢与穴的组合,进化到现代乡村居住的房屋,家仍是如婴儿亲吻着大地母亲的身体,能够聆听着母亲血脉流动韵律而酣然入梦,呈现着桔黄温暖的母爱之色。但是,现代城市对乡村土地的吞噬,大地母亲丰腴的身体如同瘪了的口袋在“哭泣”。这也许就是现代人内心呼唤重建家园的要义。
四、蓝色:原型母神的飞翔之梦,人类济世的理想之翼。
在原型母神的意识里,大海就是母亲子宫里的羊水,无数神话中的女神都从大海里诞生。东西方神话中两位原型女神女娲和维纳斯,都出生于蓝色的大海上。西方维纳斯“人面鱼身”的身世无需再考证,东方女娲的“人面蛇身”从屈原在《楚辞•天问》里提出“女娲有体,孰能匠之?”可以说就是万世之谜。一次临海而居夜不能寐,遥想千里之外的母亲,当晚即兴写了一首诗《无眠》,让我真正体悟到母亲的生命之爱,与蓝色的海、飞翔的梦,有一种很原始的文化关系。
原型母神女娲的飞翔之梦,正是以她孕育万物的内在生命力,育化的一种人类的自由精神,大野之恋,济世之梦。这可以从她的身世与图腾说起。女娲本来是风姓,在女娲故里(山西洪洞被考证为女娲故乡)一直流传着女娲从大海上旋风中横空出世的传说。女娲虽是“人面蛇身”,但她不仅能化育万物“日七十化”,还能够自我羽化。由蛇化为羽蛇而化为鱼,化为鲲化为鹏,能够在蓝色的海、天里飞翔。先哲庄子在《逍遥游》里,夸张地描述了“鲲化为鹏”遮天蔽日之惊世奇观。这里的鲲为“坤”为女,大鹏鸟为凤鸟。还有另一种解释说,一只大鹏鸟在前面飞,群鸟从以万数,才有如此天象。这也是人类最早的凤图腾,即母神图腾,是后世衍生出来的凤凰图腾、龙凤图腾的最早起源。
根据考古出土的原型母神象征物陶罐纹饰,如仰韶文化庙底沟遗址出土的彩陶纹饰中展翅翱翔的鸟形图案,郑州大河村遗址出土的彩陶钵上用夸张的手法做鲲鹏展翅鸟形,用一个圆点纹表示鸟头,突出舒展的两翼,拖着密排的鸟尾,都确有“若垂天之云”的气势。还有新石器时代至青铜时代考古出土的“鱼鸟图”,都充分证明了人类自诞生以来,就有着遨游蓝色海天的飞翔之梦。可以说,人类社会与个体追求自由的理想之梦,是源自文化母体基因里的构成。因此,在不同的年代,女娲被演绎为十个太阳和十二月亮的母亲的原型,嫦娥奔月的原身等等,更表达出原型母亲和她的子民崇高与美好的梦想之境。也因此,梦的颜色是湛蓝湛蓝的,澄辉蔼蔼。
如今,现代人类如何构建全球化文明的新观念与平等和谐的新秩序,可以从原型母亲女娲用生命之爱铺就的“三原色”家园里,发现现代人类所需要的爱、家与梦的色彩。因为,据文献记载与专家考证的新发现,女娲神话传说,果真有其人其事,她是人而不是神。她是原始母系社会的第一位女帝。她创造了抟黄土造人、炼五色石补天、立婚姻而建笙簧等等奇功伟业,被后世颂扬而成为原型母神。虽然,这种真实性也许仍值得怀疑,但是,女娲作为原型母亲,博大包容的生命之爱成为一种文化精神,有着永恒的生命真实。在大量原始神话、考古雕像和女神庙的文化实存里,都可以真实地看到这种灵魂的、精神的“母性”生命之爱的光耀。这可以为现代人类的文化精神生命重建,为人类灵魂摆脱权欲、物欲、私欲的沉重翅膀,提供深厚的中国文化经验。
当前,在中国社会的转型期,一方面呈现出历史与现代、过去与未来、民族与世界对接的现代性;一方面存在着本土的、民族的、世代相传的、古典的“中国样式”。但是,优秀的中国传统文化体系是以天地人神“四重根”为核心的,有着人类文明的普世价值。尤其是,原型母神女娲博大包容的生命之爱、重建家园的坚韧担当、平等和谐的济世理想。这些精神文化遗产,是孕育现代民族性与人类性的文化母体。因此,如今西方的文化反思出现了“向东方”的转向。
最后,我真诚祝愿,竹山县的女娲文化节、女性文化研讨会,越办越有文化深度和学术分量。能够表达竹山人、中国人、地球人灵魂深处的弘道意识与担当精神,能够沟通“母神文明”时代精神传统与现代性的万古回响,成为当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的文化济世盛举。我作为一个普通的学者,自愿奉献一份心智、一瓣心香。
(中国女性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中国女性文化研究基地主任、《中国女性文化》学刊主编、国际女性发展促进会执行会长王红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