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之为美,绘事后素
那么,这样一位普普通通的人,为什么会成为后世人们推崇的圣人?两千多年以来,上至帝王,下至平民,大家都把香火供奉他;直到现在,孔子世家代代相传,被封为“衍圣公”,至今血脉不断。
当代的“衍圣公”孔德成在台湾,前些年山东搞祭孔,据说想请“衍圣公”回来,但是人家不干,死也不回来。为什么?孔庙都砸了,祖坟都给挖了,尸骨都给捣腾出来了,你们凭什么这样做?关键是,至今不给一个正式的说法,至今不给人家道歉,让人家孔子后裔情何以堪?我们不给人家一个说法,人家凭什么回来?而且,只要不能真正地忏悔认错,不能真正地反省那一段疯狂的历史,那么,在一个集体失忆的民族和政权里,其历史悲剧就有可能再次发生。
孔子经过了那么多的人生磨难,小时候失去父亲,少年时又失去母亲,一个人自讨生活,还要奉养残疾的哥哥。他给别人打工,做了那么多事情,后来终于找到了一个正事儿,担任了鲁国太庙的助祭。
这大概是在孔子二十五、六岁的时候。这个就算是公务员了,当然,助祭这个公务员也不是什么像样的官,估计不过是帮助主祭官员安排人员、祭器、祭品之类的事情。但是,孔子在做助祭的时候,特别认真地研究了当时的礼法。这是他的工作嘛!虽然他没有发言权,但他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而且鲁国的礼仪又是最原汁原味的。周代建立之初,鲁国是周公的封地,大家都知道周公制礼,整个周代的礼仪是经过周公之手制定出来的,鲁国的国君作为周公之后,对这套礼法的传承,就比其他诸侯们更认真了。所以,孔夫子在鲁国的太庙工作,对周礼就非常熟悉了。他不仅对周礼的仪式、制度了如指掌,而且对周礼的内涵有相当精深的见解。
近代以来,很多人批判封建礼法,但是,这些人是否真正懂得礼法呢?这里面的问题很大啊!那么,孔夫子自己是怎么看待“礼”的呢?下面有《论语》中的具体问答: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论语》3.8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这是《诗经》里的句子,形容一个美女非常漂亮,她只要轻轻一笑,哎呀,可以说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只要用眼角扫你一下,你魂都没有了,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但是,最关键是什么呢?这个美女非常朴素啊!她从头到脚,没有穿最时尚名牌、没有戴珠宝玉器,而是非常干净、素净的一身衣服。这个“素”,古代指的是单一的颜色,尤其以白色为主。可是,“素以为绚兮”,她穿得那么素,为什么看起来却如此绚丽、如此动人?子夏就问孔子,“何谓也?”这是什么原因呢?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孔子和他学生们之间,对于学问是没有禁区的,话题非常活泼自由。孔夫子要学生们读《诗经》,因为他老人家经常教导说:“不学诗,无以言”。《诗经》里各种类型的诗都有,其中有很多谈情说爱的诗,也有很多描写美女靓男的句子,这些学生都要问的。这里就是描写美女的句子。
面对子夏的问题,孔子很认真地回答道:“绘事后素。”意思就是说,描绘、梳妆打扮、穿戴得再漂亮、再华丽,都是落二落三的东西,都不是最根本的。最根本的是什么?是这个女子本来就长得漂亮,本身就气质很好,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素”,就是本来的样子、单纯的样子。在孔夫子看来,打扮、描绘、修饰这些事情,都是放在后面的,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人家本来就长得好看,所以,即使是衣着纯素,看起来也光彩照人、绚丽夺目。
子夏是个聪明人,是孔子门下“文学科”的代表。他听老师这么回答,机锋一转,又问道:“礼后乎?”哈哈,您老人家一再跟我们讲礼,什么“克己复礼”啊,什么“非礼勿视”啊等等这些话,让我们耳朵都听起茧了。既然“绘事后素”,那么,您老人家经常讲的这个礼,是不是也要放在后面呢?是不是也不是那么重要呢?礼仪嘛,无非也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修饰而已,跟穿红戴绿、梳妆打扮没有本质的差别嘛!在太庙里祭祀,第一步做什么,第二步做什么,锣应该怎么打,磬应该怎么敲,祭品多一点少一点,这些细节的修饰,是不是也应该放在后边呢?
孔夫子一听,马上表扬子夏:“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商”,就是子夏,你今天启发了我呀!以后我们两个可以好好地谈诗,你可以和我真正交流《诗经》了。其他的学生,可能还没法真正和我交流,别人看《诗经》,美女就是美女,帅哥就是帅哥,但是,子夏你可以啊,不错啊!从美女帅哥里面,能够找出更本质的东西和我讨论,很好!你说的是对的,礼仪就是应该往后面放。所谓的繁文缛节,并不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素”,是本来朴素,是一个人的本质、本来面目。一个人的本质很好,如果你到太庙里去祭祀,你本身内心很虔诚、很纯净,那么,仪式对你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是退后一步的事情。你只要怀着一颗虔诚之心,就能够上下通明,就能够有所感应;反之,如果你没有虔诚之心,而只是做做样子的话,吹拉弹唱做得再好,都没有用!
从这里就可以看到,这才是孔夫子真正对礼的认识。孔夫子对礼法的观念,并不是“五四”时期那些文人以为的那样,他们说孔夫子提倡的礼教,是吃人的礼教。鲁迅写的小说《狂人日记》里说,中国的整个历史就是两个字:“吃人!”鲁迅太偏激,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