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南朝乐府《大堤》之“大堤”非襄阳城之大堤
( 魏平柱 )
南朝乐府《襄阳乐》有《大堤》一种,流传至今的尚有宋随王刘诞、梁简文帝萧纲二人所作各一首。尽管只有两首,但它对唐代诗人却有着不小的影响。初唐张柬之,盛唐孟浩然、李白,中唐李贺、施肩吾、杨巨源,晚唐陆龟蒙等都有同题诗作。不仅诗题,且在题材内容上也表现出一脉相承的雷同性。但是,这些诗中的“大堤”所指之地是否究竟在何处,读者在阅读欣赏这些诗的时候,应如何理解这“大堤”所蕴含的背景资料,就是一个颇值得研究的问题。
刘诞、萧纲诗未见有对“大堤”的疏解,而对孟浩然《大堤行寄黄七》的笺注却并不少见。这里权且借以讨论之。如曹永东的笺注:“大堤行,即大堤曲。乐府名,梁简文帝雍州十曲有大堤一曲,又为唐人大堤曲、大堤行所本。大堤曲与雍州曲皆属襄阳乐。《古今乐录》:‘襄阳乐者,宋随王诞之所作也。诞始为襄阳郡,仍为雍州剌史,夜闻诸女歌谣,因而作之。亦有大堤曲,亦出于此。’张柬之、李白皆有《大堤曲》传世。大堤,长堤。旧环襄阳县城。孟浩然《与黄侍御北津泛舟》诗中称:‘堤缘九里廓’即指此。大堤六朝时已有,为防汉水患而筑,后又经历代修建、改造。”⑴显然,曹先生对“大堤”的认定是没有区分时代的,也就是说无论宋、梁,还是唐代,大堤所指是固定的、专一的。即唐诗中的大堤,是六朝时已有的大堤,也是刘诞《大堤》所咏之大堤,其堤就在襄阳。再如佟培基先生的笺注,在引述《古今乐录》后说:“大堤为襄阳城古堤,后汉时筑。⑵”同曹永东先生一样,意在说明乐府《大堤》题材即取自“后汉时筑”的襄阳城古堤。另外,赵桂藩先生在引录刘诞《襄阳乐》,萧纲《雍州曲"大堤》后说:“昔人谓《大堤行》非起于此即起于彼,愚两可之。”接着便指出:“顾祖禹《读史方舆记要》七九记襄阳云:‘背负汉水,东北一带皆缘城筑堤,以防溃决,谓之大堤。汉乐府有《大堤曲》谓此也。⑶”引文中顾氏所言,意思很明确,那就是汉乐府《大堤曲》产生于襄阳城“东北一带”的大堤。类似的注释笺疏还有不少。这样的解说可以说都是不够准确的,颇有商讨之必要。
且不说襄阳城外的大堤筑于什么时代,即使时代更早一些,也不能说明就会有《大堤》曲的产生。因为襄阳城外的大堤不具备产生《大堤》歌曲的条件。襄阳城外的大堤的功用只是防汉水水患的,而绝少有人居住,更不是商贾云集,妓女成群的地方。《大堤》所咏的情景,与襄阳大堤的实际情况不相符合。也许有人会说这是借“大堤”为题而咏襄阳,如果指唐代及其以后的《大堤曲》和《大堤行》,此说似有一定道理,要是指《大堤》的产生则当为不实之论。试想,有哪一个文人(或某草民)会想到去以蜿蜒于郊野的荒凉大堤“起兴”而歌唱繁华市区的娼女与商贾的恋情?而且把这繁华和恋情都迁移到了那样的大堤!
分析《大堤》所反映的内容,这“大堤”绝不仅仅只是防水患的大堤,它应是一个比较繁华的经济政治中心,也就是说“大堤”应是一个地名。粗心的读者,往往放过本体去苦苦追寻,生拉硬扯的把不相干的东西拿来印证心中所想。细心的读者,绝不放过本体所提供的线索,合情合理地分析综合,解惑释疑,求得真解。我们当作个细心的读者。其实,刘诞、萧纲在诗中已经明确地告诉了我们“大堤”是不在襄阳的。刘诞在诗中说:“朝发襄阳城,暮至大堤宿。⑷”意思是说早晨从襄阳出发,晚上在大堤住宿。也就是说“大堤”距离襄阳尚有一天的路程。萧纲的《大堤》开篇即言:“宜城断中道,行旅亟流连。⑸”意思是说宜城处于江陵到襄阳的中间,是往来客商游人流连忘返之所。显然,这大堤就在宜城,或者说宜城即是那时的大堤。司马光《资治通鉴》中有一节可作为“宜城断中道”一句的注脚:梁太清三年(549),湘州剌史张缵被改任雍州剌史(治所在襄阳)接替岳阳王萧詧的雍州剌史之职位,赴任前颇有狐疑,怕萧詧不肯移交政权。于是先到江陵去见湘东王萧绎,“绎厚资遣张缵使赴镇,缵至大堤,已拔樊城,斩方贵。缵至襄阳,詧推迁未去,但以城西(当为南)白马寺处之;犹总军府之政,……遂不受代。⑹”果不出张缵所料,萧詧不肯交出雍州。从张缵的行动路线得知,江陵到襄阳,中间要经过一个叫“大堤”的地方。这与“宜城断中道”颇有一致的地方。此外,唐代诗人施肩吾《大堤咏》中也有“宜城贾客载钱出,始觉大堤无女儿”之句,我们为何不问一问,既是襄阳大堤则与“宜城贾客”何干?
那么,宜城有没有一个叫“大堤”的地方呢?梁沈约《宋书·州郡志》卷三十七有载:“华山太守胡人流寓,孝武大明元年立,今治大堤,领县三,户一千三百九十九,口五千三百四十二。⑺”后晋刘煦《旧唐书"地理志》亦载:“宜城,汉邔县,属南郡。宋立华山郡于大堤村,即今县。⑻”此外《十道志》也有类似记载:“宜城,汉县。宋孝武大明元年,以胡人流寓者,立华山郡于大堤村。古名上洪,梁为率道,俗呼大堤。其地出美酒,故曰宜城竹叶酒也。⑼”还有宋人吴正子也说:“大堤,今宜城县。宋大明元年,以胡人流寓,立华山郡于大堤村,。俗呼大堤。出好酒,又云宜城竹叶酒。⑽”还有《宜城县志》也记之曰:“宋初乃隶襄阳郡,又改宜城曰华山,立华山郡治大堤,梁置率道而邔县废,魏改华山曰汉南。⑾”从以上这些史籍记载来看,这个“大堤”是不同于襄阳城外的大堤的,它不仅仅是为防水患而设的水利工程,而且它还是一个行政区划的域名,是华山郡的治所。是一郡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它同荆郢樊邓一样,在那个朝代也曾繁华一时,具备产生乐府歌曲的各种条件。有《江陵乐》,《襄阳乐》,为什么就不能有《大堤曲》呢?是当时的社会经济环境、孕育了《大堤》乐歌,正如《南史"循吏列传》所言,元嘉时期,“凡百户之乡,有市之邑,歌谣舞蹈,触处成群”;永明年间,“都邑之盛,士女昌逸,歌声舞节,袨服华妆,桃花绿水之间,秋月春风之下,无往非适。⑿”在民歌民乐的影响下,上层贵族文人也逞其才华,开始了乐府诗歌的创作。而“大堤”、“南湖”、“北渚”等襄阳乐,便是这百花园中的几枝奇葩。
产生这《大堤》歌曲的地方在今宜城境内。据考,大堤就在今小河镇附近。让我们再来分析前文已引录的《宜城县志》的一段话:“宋初乃隶襄阳郡,又改宜城曰华山,立华山郡治大堤。梁置率道而邔县废,西魏改华山曰汉南。⒀”它告诉我们,大堤是华山郡治所,西魏时把华山改汉南。因此,大堤和汉南的所在实为一地而异名,也就是说, 我们只要知道汉面在什么地方也就知道了大堤的所在。那么,汉南在什么地方呢?《宜城县志"古迹》引《方舆纪要》说:“汉南城在东洋,有古堤,又有古城,宋文帝筑宜城大堤移华山郡及华山县志焉。”又引《襄阳府志》说:“古城堤旧志云县北三十里,地名东洋古城,迹存。县志云‘在羊祜汊东北’,考汉水入宜城即南经羊祜,汉则县在北固有一古城,筑此堤卫之耳,然东洋之名无考,岂晋宋时侨置郡县城之别名欤?⒁”据此分析,踏堪地望,西魏时汉南城的方位便清晰可见了,它当在今宜城北小河镇附近。也就是说南朝宋梁时期的“大堤”即可能在今天的小河镇,而小河镇南距今宜城县城三十里,北距襄阳城六十里。六十里的距离,亦可反证刘诞诗中所述“朝发襄阳城,暮至大堤宿”的路程。古代没有先进的交通工具,最快的是骑马,一日步道六十里左右是正常的,与诗意相合。
综上所述,我们似可得出如下结论:南朝乐府襄阳乐《大堤》中的大堤,在今宜城县小河镇,它在当时是郡府所在地,是较为繁华的都市。是孕育并产生《大堤》歌舞的地方。那些大堤即襄阳大堤的解释都是不正确的,应当予以纠正。
参考文献:
⑴曹永东,孟浩然诗集笺注,天津人民出版社,1990年3月P29页。
⑵佟培基,孟浩然诗集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5月,P118页。
⑶赵桂藩,孟浩然集注,旅游教育出版社,1991年4月,P28页。
⑷⑸徐陵,玉台新咏,中州古籍出版社,1994年 11月,P272,P161页。
⑹司马光,资治通鉴,中州古籍出版社,1994年4月,P1444页。
⑺二十五史,上海古籍上海书店,1986年12月,P1763页。
⑻二十五史,上海古籍上海书店,1986年12月,P3671页。
⑼郭茂倩,乐府诗集,中华书局,1979年11月,P1029页。
⑽吴企明,《李贺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94年10月,P52页。
⑿二十五史,上海古籍上海书店,1982年12月,P2854页。
⑾⒀宜城县志,沿革,清同治五年重修,1962年翻印。
⒁宜城县志"古迹,清同治五年重修,1962年翻印。(潘世东转载于魏平柱网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