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缅恩师蒋信平大师

 

 

 

 

不经意间，时光飞逝，师父蒋信平大师羽化登真已有百日了。

记得不久前，在青城前山建福宫拜访青城山道教协会张明心会长，张二哥专门问我：“师弟，最近你又有没有给师父写文章？”末了她又语重心长地嘱咐说：“蒋师父的一生，正直无私，道行高超，要多写文章纪念他，让他们这些老修行成为我们的榜样。”

师父的百日已过，而思念之情却犹如江海，占据充满着我的头脑。师父羽化前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

 

   祖师爷自有安排！

农历四月初六，是师父的生日。

虽然每年的生日，他都不愿意过。但是，到了这一天，师兄弟们还是会从四面八方赶来，会聚在青城后山的太清宫内，陪师父吃上一餐饭，聊上几句话，尽一尽弟子的孝道，足矣。

每年也只有这一天，在外人看来未免显得有些破烂的清静小庙，才会出现难得的热闹。

2013年的4月初6，我们从都江堰出发，开着车径直朝青城后山而去。同行的，除了师兄弟外，也还有各自的弟子。

师父坐在自己的丹房门外，门下弟子轮流上前，磕头叩拜。而师父则拱手回礼，口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我那些从上海专程赶来的弟子听不懂四川话。他们问我：“师爷对我们说的是什么话？”

我说：“你们师爷说，‘祖师爷自有安排。’”

他们又问我：“祖师爷有什么安排？”

我顿时感到词穷了。祖师爷到底有什么安排，我也不知道，还是顺应自然，静观等待吧。

下了青城山，我又一路前行，进入湘西。在怀化的一处道观里，与其当家道长深聊数日。

在我离开怀化前的一天下午，闲来无事，我问当家道长：“外界多传您有神通，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些事？”道长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但是她说：“我把你青城山师父的元神请过来，让你们进行对话吧。”

这个下午，无人打扰，我们玩得也很有意思，一系列触及生命本质和世道天运的巅峰对话，就这样通过当家道长的口述，以极其隐晦的五言诗的形式被记录了下来。

末了，道长告诉我一句话：“你的师父要退位了。”

师父要退位了？我并没有深究这句话的意思。

一个小时之后，意外接到了在青城后山侍奉师父的周崇英师兄的电话，她在电话中告诉我，师父病了。同时希望我尽快抽时间回到山上去，师父有些话要单独对我讲。

 

   你们一定要团结

师父生病的消息，也并没有让我感到有多意外。

久居深山，百一十高龄，九十年的素食生活，换着任何一个正常的年轻人，天天吃汤圆也会营养不良的。此前每次传说的生病，经过医院的检查都是缺乏营养。

拿起电话打给潘崇福师兄。潘师兄告诉我说，经过在医院的全面检查，师父身体各方面都很正常，没有任何的疾病。医生给出的唯一说法，还是营养不够。

想想缺营养倒不是什么大事，顿时放宽了心。

我又问：“那师父精神状态如何？”

潘崇福师兄笑着告诉我，“师父‘生病’的消息传出去后，青城山道教协会对于他这位老修行非常关心和重视，在道协的安排和要求下，师父暂时在都江堰红十字医院先疗养观察一段时间。对于这样的安排，师父非常恼火，他天天吵嚷着要回到山上去住，精气神足得很。他每天都要在医院的病床上打拳，医生和护士都被吸引过来，啧啧称奇。他每次说要回青城后山的时候，如果留守在身边照顾的弟子不加以响应，师父眼睛一瞪，抬手就做出要打人的姿势。每当这个时候，那些五六十岁的徒弟都躲得远远的，怕挨师父的打。”

潘师兄反问我：“你看师父精神好不好？他像有病的样子吗？”

我于是哈哈大笑，更加放心了。

五月初五，端午节。我再次入川，看望师父。

那一个晚上，他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话。有的话我能够听懂，有的话似懂非懂。

师父对我说到写字。他告诉我，“要写繁体字，不要写简化了的字。横平竖直，笔笔都要正直……”

上清宫的师兄对我诉苦说：“师父精神好得很，晚上都要我们陪他连续摆龙门阵，我们遭不住啊！”

第二天，陪同几位师兄弟回到太清宫叩拜了祖师神灵，又回到医院。

守护在医院的师兄突然很严肃地对我们说：“他（师父）对我们说他要走了，让我们把锄头、棺材准备好！”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我们一干师兄弟都惊呆了。

这是真的吗？昨天师父还那么精神抖擞，今天却意外听到这样的消息。真的会走吗？我们谁也不敢相信，却又不能不相信。因为在弟子们的心目中，自己的师父就如同神一样的存在。

我们都围在师父的身边，没有说话。师父抬眼看了看我们，从他的嘴里，我们终于亲耳听到了那一句话——“我要走了，有新的任务了。你们把锄头、棺材准备好。”

也就在此刻，我终于明白了在湖南得到的那句话——“你的师父要退位了。”莫非，这就是所谓的“退位”？难道这真的是定数？一想到此处，控制不住的热泪盈眶。

那天下午，师父跟我们讲了很多事，有他修庙未了的心愿，有自己的归宿之地，也有对未来国运的预测，他一直重复强调的一句话就是，“你们师兄弟一定要团结。”

为了师父的一句话，当时在场的师兄弟们当场合了个影。当把照片拿给他看时，师父却很不满意地问我们：“照片中为什么没有我？”我们顿时笑了起来，又重新围在他身边照了一张相片，并且即时冲印出来给他看。这个时候，他才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师父坐起身来，他要找床下的鞋子。

他说：走，我们回山上去。

 

   道能治国护天下

根据师父的一再强烈要求，在向青城山道教协会汇报后，师父终于又回到了他当初出家修行的青城后山太清宫。

回到山上的师父，离开了医院的束缚，顿时又神采飞扬了。看着他的变化，师兄弟们也在讨论，“照现在的情形看，师父会不会多停留一段时间呢？”似乎这也极有可能。

由于红尘俗事的缠绕，再看着师父的状态恢复如昔，我和几个来自北京、浙江的师兄弟便打算第二天先暂时下山，只留下了弟子高慧在这边继续守护。

那一个晚上，我们决定整夜陪守在师父床前护法。

当年，师父在青城后山正式出家修道后，他正直无私，任劳任怨，苦心励志，孜孜不倦，并一生践行“守柔不争”的智慧。他曾积极响应落实宗教政策，主持和协助傅圆天大师恢复了多处宫观，以智慧保护了在“文革”中险遭破坏的建筑，并历任上清宫、二王庙、天师洞当家，为重兴青城山道教文化发挥了重要作用。那时候，远在台湾的张大千十分想念青城山的梅子树和青城道教，多方托人打听青城山是否还有道士时，师父以自己修行的拂尘相赠，让来人转告张大千，青城道教依然繁茂。这段情感大千的“拂尘”之缘，成为了青城山道教史上的佳话。

在师父近90年的修道生涯中，他喜素食，重修炼，精通道教全真龙门派武术及内丹功，同时深得玄门内功、睡功心要，尤其擅长全真龙门派龙门太极拳、龙门八卦掌，亦博及中国中医学、中草药学，均得大成，其养生之道令人折服。

师父还是青城山龙跷飞腾轻功的正宗传人。太清宫附近的当地村民也证实，他们以前早上起来得早，曾无意中窥见信平大师习练轻功绝技，一弹一跳，身轻如飞燕，灵动如猿猴。据说更有好武者，在大冬天躲在太清宫墙根下偷学师父的闪展腾挪之术，成为其人生最难忘的经历。

虽然对于轻功和他认识的轻功高手，师父从不愿意对外谈及，也不肯轻易显于人前。只不过，有一年附近的信士在太清宫内祈福求拜，当火盆里点燃的钱纸乘借风势，转眼间飘扬到屋顶，眼看就要点燃屋顶上的茅草引发一场火灾时，只见师父双足在通红的火盆上一点，借力腾空，伸手之际，便将飘上屋顶的火纸抓回，在一片惊诧声中，悄然而去。

在他眼里，“那些轻功也不算啥子功夫”。

然而，能以百岁之龄，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一根铁拐都重达二三十斤，这已经让许多人啧啧称奇了。

除轻功外，师父的道法神通更是鲜为人知，外界罕闻了。2012年的某一天，他在太清宫中突然对身边弟子说：“今天下午，有三个‘狗’要上山来。”听得此言的人，都不解其意。后来，就在当天下午，山上来了几位慕名拜访的善信，谈话中忽然聊起各自的生肖，不多不少，刚好有三人属相为狗。

就在师父羽化前被弟子强送进医院的那段时间里，由于他非常恼火医用仪器检测身体时各种线头的牵牵绊绊，便强烈要求给他把仪器拿走。为了师父的健康，谁也不敢上前遵从他的命令。谁也未曾料到，没过多久，几个守候的弟子都奇怪地发现心电图仪屏幕上没显示了。一番检查下来，他们更惊呆了，心电图仪的电源线啥时候被谁拔除掉了，一屋子人居然不知不觉。躺在床上的师父起来过吗？没有！他躺在床上够得着电源线吗？够不着！那到底是谁拔掉电源的？谁也说不清楚。

看着众弟子的一脸惊诧，师父这才不紧不慢地说了句：“喔，这哈对了嘛。”

据说，师父曾经在青城后山有闭关修炼的山洞，每年都要闭关一次，当地山民曾有好几次无意撞见他从山洞中走出来。但是时过境迁，师父的闭关山洞究竟在何处，已经知之者稀了。

守护师父的那个夜晚，到了子时，他的精神状态又极其清醒了，他开始以极其隐晦的语言为我们讲述起丹道心法。在这个过程中，他从来不会提醒你该不该听，更不会在乎你能不能懂。然而，我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传法形式，除了用心聆听和铭记外，能悟出多少，成就多少，完全就在于自己了。师父，已经尽到了传道的责任了。

一生经历了满清灭亡、辛亥革命、军阀混战、十年内战、八年抗战、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的师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爱国爱教”，成为他毕生坚持不懈的信念。

“道能治国护天下”，这句话经常挂在师父的嘴巴上。

是他内心的独白？还是他最终的期待？

 

   德厚根深誉全球

农历5月17的子时，我还未曾入睡。

突然，电话响起，看着手机来电显示为杨理昌师兄，顿时心里一紧。莫非……

果然，杨师兄很平静地告诉我：“师父走了。”

南华真人曰：“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中国当代道教宿老，四川道教历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高道之一，全真龙门派丹台碧洞宗一代宗师，原成都市道教协会会长、成都市政协委员、四川省道教协会咨议委员会副主任，被誉为青城山活的“镇山之宝”的一代大师蒋信平，在2003年6月24日的零时，就这样掐着手诀，悠然驾鹤，羽化登真，享年111岁。

打开微博，第一时间把师父羽化的消息发布在网上。那一夜，几未入眠。

第二天一早，联系到正巧在上海的师弟李崇宁，订好机票，再飞成都。

与此同时，各大媒体标以《111岁道教泰斗蒋信平仙逝》的报道，也铺天盖地而来。人民网、新华网、凤凰网、光明日报……对师父的一生都给予了极高的评价。除了师父门下的弟子外，省市领导、川内各地市道教协会负责人和宫观当家，包括他那远在乐至的堂弟和侄孙，也都闻讯赶来青城后山缅怀吊唁。

在师父追悼会召开的前前后后，青城山道教协会张明心会长推掉一切事务，不辞辛劳，亲自坐镇指挥，安排接待，协调全局，让人深深感动。在张明心会长的委托下，我连夜写好了祭文，并代表青城山道教协会及张会长本人，对参加师父追悼会的领导宾朋、十方道友、大德高真进行了答谢致辞。

下葬那一天的凌晨时分，刚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似要进入梦乡，忽然一阵阵频繁响亮的声音传入耳中。我以为是同屋的崇宁师弟手机铃声响了，便唤醒了他。他静听之后告诉我，不是手机铃声，是山谷中的鸟叫声。鸟叫声？我蓦然惊觉，“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莫非，是那九天之上的鸾鹤降临，前来接引仙驾？心念初动，即见神室光耀，仙乐自起，好不壮美。

那一夜，我远在北京的弟子，与师父有一面之缘的师侄，也都不约而同的梦见了师爷与自己道别。

葬毕。大雨须臾至！

 

仙翁乘云归天阙，慈恩无量照丹台。

师父蒋信平大师虽然远游仙乡已有百日，但是，他的道气、神光、慈恩却始终伴随着我们一路前行。

犹记得张二哥在建福宫中的那番话：“你们师兄弟一定要继承好蒋师父的道脉宗风，广收门徒，阐扬大道。”

 

                        作者：国际道商文化研究院院长  李海波（道名：崇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