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 代 思 想 家 梁 启 超 有 云 ： “ 何 以 他 国 以 洋 务 兴 ， 而 吾 国 以 洋 务 衰 也 ？ ” 尽 管 在 第 一 次 鸦 片 战 争 中 ， 清 廷 吃 尽 苦 头 ， 但 却 依 然 没 有 认 识 到 中 国 与 西 方 世 界 的 巨 大 的 科 学 与 技 术 差 距 ， 仍 旧 以 老 大 天 朝 上 国 自 居 。 直 到 1 8 5 6 - 1 8 6 0 年 的 第 二 次 鸦 片 战 争 之 后 ， 饱 尝 西 洋 人 坚 船 利 炮 之 苦 的 满 清 朝 廷 终 于 认 识 到 雕 虫 小 技 的 逐 末 之 道 — — 近 代 化 工 业 技 术 ， 尤 其 是 军 事 工 业 技 术 的 重 要 性 。 于 是 乎 ， 以 机 械 化 为 核 心 的 自 强 运 动 应 运 而 生 。 与 此 同 时 ， 日 本 也 在 美 国 “ 黑 船 来 日 ” 之 后 开 始 了 日 本 特 色 的 自 强 运 动 — — 明 治 维 新 。 所 谓 “ 黑 船 来 日 ” 是 指 1 8 5 3 年 ， 时 任 美 国 东 印 度 舰 队 司 令 官 的 培 理 将 军 率 四 艘 军 舰 来 日 叩 关 ， 向 日 本 幕 府 递 交 国 书 ， 促 使 日 本 放 弃 锁 国 政 策 。 遗 憾 地 是 ， 其 结 果 众 人 皆 知 ， 对 中 日 两 国 自 强 运 动 的 期 终 大 考 — — 甲 午 战 争 以 浓 重 的 一 笔 大 而 宣 告 了 晚 清 工 业 化 的 失 败 。

　　

　　 诚 如 曾 国 藩 所 言 “ 师 夷 智 以 造 炮 制 船 ” ， 在 近 代 商 业 与 炮 舰 俱 进 的 时 代 ， 巩 固 国 防 之 本 在 于 引 进 近 代 化 技 术 的 洋 枪 洋 炮 ， 要 引 进 洋 枪 洋 炮 ， 兵 器 制 造 的 国 产 化 则 必 不 可 少 。 要 引 进 近 代 化 机 床 、 钢 材 等 设 备 材 料 ， 就 会 因 为 入 超 引 发 财 政 困 难 。 要 解 决 这 些 问 题 只 有 发 展 产 业 技 术 ， 生 产 出 能 够 赚 取 外 汇 的 国 内 产 品 。 为 此 ， 就 需 要 在 国 内 生 产 出 用 于 加 工 产 品 的 机 床 和 钢 铁 。 李 鸿 章 非 常 清 醒 地 认 识 到 这 一 严 峻 的 事 实 ， 他 曾 上 奏 清 廷 说 ： “ 机 器 制 造 一 事 ， 为 今 日 御 侮 之 资 ， 自 强 之 本 。 ”

　　

　　 见 识 气 度 胜 于 李 鸿 章 者 ， 正 是 中 国 “ 海 龟 ” 之 父 耶 鲁 大 学 博 士 阶 级 出 身 为 农 民 工 的 容 闳 ， 其 祖 上 三 代 贫 农 兼 营 渔 业 ， 农 闲 时 节 也 去 外 地 打 打 工 。 容 闳 1 8 6 3 年 向 曾 国 藩 的 谏 言 极 为 高 明 — — “ 中 国 今 日 欲 建 设 机 器 厂 ， 必 以 先 立 普 通 基 础 为 主 ， 不 宜 专 以 供 特 别 之 应 用 。 所 谓 立 普 通 基 础 者 ， 无 他 ， 即 由 此 厂 可 造 出 种 种 分 厂 ， 更 由 分 厂 以 专 造 各 种 特 别 之 机 械 。 简 言 之 ， 即 此 厂 当 有 制 造 机 器 之 机 器 ， 以 立 一 切 制 造 厂 之 基 础 也 。 ”

　　

　　 以 李 鸿 章 、 张 之 洞 为 核 心 的 满 清 官 僚 与 以 容 闳 为 技 术 支 持 的 海 归 们 忠 实 于 “ 多 研 究 些 问 题 ， 少 谈 些 主 义 ” 的 不 争 论 原 则 ， 以 更 为 解 放 一 些 的 思 想 ， 更 快 一 些 的 改 革 步 子 ， 大 干 快 上 、 多 快 好 省 地 建 设 大 清 近 代 化 工 业 。 从 1 8 6 5 - 1 8 9 4 年 ， 共 创 办 了 1 9 个 官 办 的 兵 工 厂 和 造 船 厂 ， 7 5 个 制 造 业 工 厂 和 3 3 个 煤 矿 、 金 属 矿 ， 其 中 最 大 的 为 上 海 机 器 制 造 总 局 亦 称 江 南 机 器 制 造 总 局 、 金 陵 制 造 局 、 汉 阳 兵 工 厂 、 开 平 煤 矿 、 湖 北 织 布 局 和 上 海 机 器 织 布 局 等 。

　　

　　 江 南 制 造 局 的 大 部 分 机 器 设 备 都 是 容 闳 从 美 国 购 入 的 工 作 母 机 。 在 当 时 ， 江 南 制 造 局 已 成 为 东 亚 最 先 进 最 齐 全 的 机 械 化 工 厂 。 然 而 ， 张 之 洞 曾 上 书 朝 廷 说 ， 全 国 最 大 的 江 南 制 造 局 一 个 月 只 生 产 1 0 0 只 枪 ， 一 年 只 生 产 1 - 2 门 炮 。 根 据 统 计 ， 江 南 制 造 局 在 1 8 6 5 - 1 8 7 5 年 仅 造 了 7 艘 船 ， 1 8 7 6 - 1 9 0 4 年 竟 然 只 造 了 1 艘 。 区 区 几 艘 船 却 均 为 仿 制 ， 吨 位 很 小 。 至 于 金 陵 机 器 局 ， 其 规 模 生 产 设 备 非 常 先 进 ， 但 产 品 却 不 尽 如 人 意 。 英 国 人 贝 斯 福 1 8 9 8 年 对 金 陵 制 造 局 的 情 况 评 论 是 ： “ 机 器 设 备 很 好 ， 主 要 购 自 英 国 ， 间 或 也 有 德 国 和 瑞 士 的 ? ；  魇 窍 执  摹 ⑼ 返 鹊 模   美 粗 圃 旃  钡 奈 抻 玫 木  栉 锲 罚   钦  诖 罅 康 刂 圃 煲 恢 中 ∨ 冢  荒 芊 派 湟 话 踔 氐 呐 诘  ４ 蟛 糠 值 幕  饔 美 粗 圃 焯  埂 ！ ? / S P A N >

　　

　　 官 办 工 厂 的 产 品 不 仅 数 量 不 够 ， 品 质 也 十 分 逊 色 。 山 东 机 器 制 造 局 是 自 强 运 动 中 具 有 一 定 代 表 性 的 省 办 中 型 机 器 局 。 时 任 山 东 巡 抚 的 丁 宝 桢 办 厂 方 针 是 ： “ 所 有 一 切 建 厂 造 屋 及 备 办 机 器 ， 并 将 来 制 造 各 项 ， 均 须 自 为 创 造 ， 不 准 雇 募 外 洋 工 匠 一 人 ， 庶 日 后 操 纵 由 我 ， 外 人 无 从 居 奇 ， 乃 于 国 家 有 利 。 ” 在 这 种 政 策 的 引 导 下 ， 山 东 机 器 的 所 有 厂 房 和 机 器 全 系 在 中 国 人 监 督 下 装 配 起 来 的 ， 没 有 雇 用 一 个 外 国 人 。 李 鸿 章 本 人 对 山 东 机 器 制 造 局 所 产 枪 枝 的 评 价 是 ： “ （ 丁 宝 桢 ） 据 称 仅 用 人 工 及 手 机 器 制 成 ， 自 命 为 无 敌 利 器 。 迨 饬 营 员 演 试 ， 机 簧 不 灵 ， 弹 子 不 一 ， 准 头 不 远 ， 较 英 国 所 制 大 逊 。 ” 如 此 劣 质 的 产 品 却 被 熟 谙 “ 变 劣 迹 为 政 绩 ” 手 段 的 山 东 巡 抚 丁 宝 桢 吹 嘘 成 ， 不 仅 成 本 低 于 国 外 同 类 产 品 ， 而 且 质 量 是 “ 灵 巧 捷 便 ， 毫 无 异 致 … … 其 及 远 与 马 氏 呢 （ 一 种 后 膛 枪 ） 等 ， 出 声 之 响 ， 入 靶 之 劲 似 有 过 之 。

　　

　　 晚 清 工 厂 产 品 之 小 批 量 、 少 品 种 、 低 品 质 的 原 因 “ 并 不 是 资 本 的 绝 对 短 缺 ” （ 《 剑 桥 中 国 晚 清 史 》 下 卷 第 一 章 第 三 节 ） 。 在 中 国 实 地 考 察 过 的 日 本 大 阪 工 厂 主 作 山 专 吉 在 杂 志 《 工 业 之 大 日 本 》 1 9 0 7 年 第 1 0 期 上 说 ： “ 清 朝 人 对 待 机 械 是 非 常 粗 暴 的 ， 他 们 不 仅 不 重 视 对 机 械 进 行 修 理 ， 而 且 ， 还 把 机 械 一 直 使 用 到 不 能 使 用 为 止 ， 与 其 他 国 家 相 比 ， 他 们 使 用 和 保 存 机 械 的 周 期 是 非 常 短 的 。 这 是 因 为 ， 他 们 操 作 、 对 到 机 械 的 观 念 是 极 其 幼 稚 的 。 我 在 武 昌 纺 织 厂 考 察 的 时 候 ， 对 堆 积 在 工 厂 仓 库 里 的 据 说 是 不 能 使 用 的 织 布 机 进 行 了 调 查 。 结 果 ， 我 意 外 地 发 现 ， 这 里 有 许 多 如 果 稍 修 理 就 能 够 使 用 的 织 布 机 ， 我 为 他 们 的 粗 心 和 浪 费 而 感 到 惊 讶 。 ”

　　

　　 之 所 以 如 此 的 原 因 并 不 在 于 作 山 专 吉 所 说 的 “ 清 朝 人 不 理 解 机 械 的 效 益 ， 他 们 的 确 幼 稚 ” 云 云 。 马 克 思 曾 说 过 ： “ 官 僚 机 构 认 为 它 自 己 是 国 家 的 最 终 目 的 … … 国 家 的 任 务 成 了 例 行 公 事 ， 或 者 例 行 公 事 成 了 国 家 的 任 务 。 官 僚 政 治 是 一 个 谁 也 跳 不 出 的 圈 子 。 它 的 等 级 制 是 知 识 的 等 级 制 。 上 层 在 各 种 细 小 问 题 的 知 识 方 面 依 靠 下 层 ， 下 层 则 在 有 关 普 遍 物 的 理 解 方 面 信 赖 上 层 ， 结 果 彼 此 都 使 对 方 陷 入 迷 途 … … 就 单 个 的 官 僚 来 说 ， 国 家 的 目 的 变 成 了 他 的 个 人 目 的 ， 变 成 了 他 升 官 发 财 、 飞 黄 腾 达 的 手 段 。 ” （ 《 马 克 思 恩 格 斯 全 集 》 第 一 卷 ， 第 3 0 3 页 ） 与 市 场 机 制 不 同 ， 政 府 是 官 僚 组 成 的 ， 政 府 决 策 是 由 那 些 理 性 自 利 的 官 僚 做 出 的 ， 仅 仅 依 靠 官 僚 自 身 个 人 品 德 是 不 可 靠 的 。 往 往 官 僚 会 打 着 公 众 、 国 家 或 社 会 的 幌 子 ， 使 政 府 决 策 实 质 上 服 从 于 其 他 的 政 治 目 的 和 某 些 利 益 集 团 的 私 利 。 晚 清 时 的 中 国 社 会 正 是 这 样 一 种 官 僚 体 系 的 社 会 。

　　

　　 有 些 学 者 认 为 ， 中 国 中 古 以 来 的 社 会 制 度 并 不 是 严 格 意 义 上 的 封 建 主 义 ， 更 准 确 地 说 应 该 是 士 绅 阶 层 与 官 僚 体 系 联 合 控 制 的 一 种 独 特 制 度 。 中 国 传 统 政 治 架 构 中 的 基 层 政 权 一 般 只 延 伸 到 县 级 。 士 绅 阶 层 则 是 地 方 上 的 豪 强 大 族 ， 是 县 级 以 下 政 治 与 经 济 权 力 的 真 正 掌 控 者 。 晚 清 的 官 僚 们 通 过 科 举 考 试 进 入 仕 途 ， 尽 管 有 儒 家 伦 理 思 想 的 约 束 ， 但 随 着 任 职 时 间 的 推 移 ， 他 们 会 逐 渐 贪 污 腐 败 。 同 时 ， 由 于 晚 清 的 中 央 集 权 体 制 ， 职 务 的 升 迁 主 要 是 需 要 得 到 上 级 主 管 部 门 领 导 的 欢 心 ， 因 此 ， 对 于 官 僚 来 说 ， 揣 摩 与 逢 迎 上 级 与 中 央 的 意 图 ， 其 收 益 要 远 远 高 于 对 地 方 政 治 、 经 济 与 人 民 的 关 心 与 服 务 。

　　

　　 在 官 僚 与 士 绅 控 制 的 社 会 中 ， 官 商 一 体 的 政 治 经 济 结 构 几 乎 不 可 避 免 地 会 形 成 。 这 样 的 一 种 官 商 一 体 的 结 构 给 晚 清 资 本 主 义 成 分 涂 抹 上 浓 厚 的 官 僚 色 彩 。 因 此 ， 晚 清 中 国 无 法 形 成 机 械 工 业 的 市 场 ， 从 而 无 法 形 成 企 业 家 阶 层 与 熟 练 掌 握 各 种 近 代 工 业 技 术 的 熟 练 技 术 工 人 。 在 人 人 想 当 公 务 员 ， 个 个 要 为 人 民 服 务 的 轻 视 技 术 与 劳 动 的 氛 围 中 ， 技 术 人 员 也 得 不 到 应 有 的 社 会 地 位 与 尊 重 。 两 江 总 督 宝 泉 在 1 8 9 6 年 曾 上 奏 朝 廷 描 述 过 这 种 情 况 — — 留 学 西 方 大 学 与 军 校 的 海 归 们 由 于 没 有 参 考 科 举 考 试 而 下 岗 待 业 ， 处 于 半 饥 饿 的 状 态 。 在 日 本 则 截 然 相 反 ， 技 术 人 员 得 到 了 应 有 的 尊 重 与 政 治 、 经 济 上 的 地 位 。 究 其 原 因 则 在 于 ： 日 本 进 行 了 彻 底 的 政 治 改 革 ， ? 诰 

　　

　　 殊 途 而 不 同 归 ， 1 8 9 4 年 黄 海 上 硝 烟 标 志 着 李 鸿 章 “ 逮 其 久 风 气 渐 开 ， 凡 人 心 智 慧 之 同 ， 且 将 自 发 其 覆 。 臣 料 数 十 年 后 ， 中 国 富 农 大 贾 ， 必 有 仿 造 洋 机 器 制 作 以 自 求 利 益 者 ” 的 初 衷 终 为 黄 粱 一 梦 。 而 硝 烟 过 后 ， 渐 渐 清 晰 的 不 过 是 北 洋 那 些 孔 武 有 力 的 赳 赳 武 夫 与 盛 宣 怀 、 袁 大 化 、 张 翼 、 杨 宗 瀚 、 郑 藻 如 、 李 金 镛 、 吴 炽 昌 、 蔡 锡 勇 那 样 一 批 亦 官 亦 商 的 先 富 之 群 体 。 当 然 ， 那 些 清 廷 送 往 海 外 的 留 学 生 最 后 大 多 成 为 满 清 王 朝 的 掘 墓 人 ， 这 应 该 是 晚 清 自 强 运 动 与 工 业 化 的 一 个 正 面 作 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