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各国议会中独一无二,德国议会自己出版周报《议会报》(Das Parlament);也是世界各国报刊中独一无二,该报纸出版人有600多人——每一位当选的联邦议员自然成为报纸出版人,没有再当选的自然退出。该报纸主要报道议会活动,刊登各党派议员在议会发言的原文。近年来还每期开辟一个专题和一册附页,由政治家和学者分析介绍当今德国和世界比较敏感的问题。因为各党派议员观点不一,通常截然相反,所以报纸编辑只如实刊登,不予评论,以保持政治上与观点上中性。当年德国议会决定创办《议会报》时,英美国家笑话德国:政府自己办报来启蒙自己的公民?是在灌输政府意愿?还算留有面子,没有直接引注纳粹时期的公民教育。但也不能纳粹刚倒,政府就又开始自己办报了。如今不觉60年过去,现任议会主席Lammert甚至呼吁,议会还应当再办一家电视台,如实报道议会中的所有现场讨论,迄今只有公共电视台 Phoenix 在做这事。
二次大战德国对欧洲造成了空前灾难,而参与者不仅是纳粹党,更是整个德意志民族。人们痛定思痛,要从根本上消除再发生这样的灾难,除了建立人权民主制度外,更要从人权启蒙做起,从每一位公民、包括小学生的教育做起。这也是美英法占领国对战后德国的基本政策:reeducation。当年的德国这一再教育(去纳粹教育)确实非常急迫,普通德国公民只是响应党和国家号召而出生入死,怎么现在成了战争罪犯?所以公民的民主与人权教育关系到德国战后的民主人权制度是否能深入民心而得到保障,否则又会重演魏玛共和国后纳粹再上台的历史悲剧。
与欧美其它国家的历史传统确实不同,早在一次大战中,普鲁士政府就建立了“家乡启蒙中心ZfH”。一次大战后建立了魏玛共和国,那是德国第一个民主共和国,政府将已有的ZfH改装成“家乡服务帝国中心RfZ”(1918),出版半周报《家乡服务》,向公民普及民主教育。可是并不成功,20年代后该机构成为政府欺骗百姓的宣传工具。到了纳粹当政的第二个月,政府就索性取缔该机构及帝国文化中心,重新设立“公民教育与宣传部”,由戈培尔亲任部长。
无独有偶,二战之后的联邦政府设立了几乎同名的“家乡服务联邦中心”(BfH),本来决定与联邦政府新闻局BPA一起直属于总理部。当时的德国公共事务研究所所长 Hermann Heimerich 严厉警告总理阿德纳(阿的执政风格带有独裁性),别再步魏玛共和国的后尘,将两个机构充当总理的宣传部!经过议会内外整整三年的激烈争论,终于在1952年11月25日“家乡服务联邦中心”成立,独立运作,只是由联邦内政部协调监督工作,由15位来自各党派的议员组成监委会。Vechta教育学院院长 Paul Franken 被任命为首任中心主任。联邦中心在3万马克之内的项目和开支可以自作决定,不用申请政府的批准。
经过几年运作,到1955年联邦中心已经设立十个部门,除了出版《议会报》外,还出版各类政治读物、词典、图片、电影和录音磁带等,均以民主自由和反纳粹为主题,许多是提供给中小学的教学资料。这里最着名的是“政治教育信息”和“政治与时代”两大系列,系统反思德国历史,介绍民主人权法制的各个领域。上世纪80年代全球化浪潮开始后,又出版了大量介绍经济、现代技术、环保、各国政治历史经济等。1963年该机构更名为“联邦政治教育中心”,沿用迄今。在德国的每一个州,又有各州自己的“政治教育中心”,各自独立出版弘扬自由民主、介绍本州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书籍。尤其上世纪六八学运后,人们对政治与社会的关注达到高潮,全民教育的呼声也随之达到高潮,又增加了环境保护与世界和平等新时代内容。而且围绕政治教育中心,无意形成了政治家、学者与普通民众之间的一个论坛,现在世界各国学者都很羡慕,唯有德国保留了一个这样形式的政治文化沙龙。
《议会报》也发展稳定,到1959年就已经发行量8万份。2001年元旦,联邦议会正式接手《议会报》而成为直接的出版人。当时人们还在犹豫,如果出版人是议会,则报纸编辑就成为议会工作人员了,他们算雇员还是算国家公务员?议会自办报纸风格上多少有所改观,至少版面更活泼了。《议会报》的读者群大都比较关心政治与社会,关注议会的所有讨论。2008年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议会报》的读者有78,9%基本每期必读,20,1%是读些有兴趣的主题。
这几十年来,全德老百姓可以免费获得联邦政治教育中心的任何出版物——对公民的人权民主教育是不惜成本的,政治教育中心的年支出高达3000万欧元。公民可以自己前往教育中心挑选,也可以根据图书目录到教育中心选订,教育中心通过邮局寄来,连邮费都不用自己支付。直到两德统一后,国家财政有点紧张,则一般的读物依旧免费,而几百页厚的书籍需要象征性地支付每本3欧元,也就抵一个邮费。
有人说,纳粹时代都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现在再搞这些启蒙教育还有意义吗?恰恰相反,随着时间推移,人们对历史健忘了。生活在自由民主国家,却不知道自由民主的涵义,更不知道这样的自由民主制度是用血的教训换来的。据柏林自由大学2012年6月底的一项调查报告,居然有40%的德国学生不知道纳粹,不知道共产专制,以为在这些专制下也同样有法制和人权保障,甚至有10%的学生同情纳粹。只有50%的学生认为纳粹时代是专制,30%的学生将东德共产制度归入专制——这本身就是对自由民主制度的潜在威胁,从而引起德国政界与社会的关注。有些州(如巴伐利亚)为了提高国际竞争能力,就增加学校理科内容而削减德国历史课,引起强烈反弹:没有自由民主,连和平都得不到保障,还能奢谈经济利益?纳粹时期的德国经济够强大了,最后给德国、给欧洲带来了噬么?考虑到现代通讯技术,德国政治教育中心在青年学生集中的脸书上开设窗口,已经吸引了1,2万连接着;在twitter.com/frag_die_bpb上也开窗口,因为只限140个字母,所以只作简介和连接。
笔者直到上世纪80年代末还是个只知道整天从事科研的书呆子,对自己留学国的政治与社会丝毫无知,连总理科尔属于哪个党派都不知道。1989年后因为担任全德学联主席,负责对德外交,发现自己肚里没有一点德国墨水,立即恶补德国政治与法律。我给联邦和几个州的政治教育中心写信,告知我作为外国学生要从事对德外交,必须了解德国政治与社会,希望为我推荐一些阅读资料。没想到联邦和州政治教育中心很快给我邮寄来几大箱书籍,一分钱都没有收我。我非常感动,感觉在德国只要我想学习,是不用花钱的。在这里只有愿意学习还是不愿学习的区别,而没有经济上能够承担学业还是不能承担的区别,这不就是孔子“有教无类”的理想?这批书成为我学习德国政治与社会的启蒙书,直到今天还放在书橱里,因为都是我自己读过的书,非常熟悉,查阅方便,好几本书的封面都早已脱落了。现在每年十月的法兰克福国际图书展上,我一定要去联邦政治教育中心的展台,看看有何新书(通常可以当场取走),同时拿份新的书目录回家订购。
当时我订阅了《法兰克福汇报》,如果对报道的德国议会讨论题目感兴趣,报纸报道通常太简陋,我就写信给德国议会新闻处,议会马上为我邮寄来议会讨论的原始记录。后来在大学图书馆看到《议会报》订报单,对学生一年也就26马克,我就订阅了。《议会报》对议会讨论要比真正的议会记录简短许多,但比普通报刊详细多了,这就免了总是麻烦议会为我邮寄议会记录。订阅了十年多《法兰克福汇报》还是停了,唯有《议会报》订阅到现在。如此一算,已经阅读了23年。
我的德国知识就是在这样的社会大学中免费学来,感恩德国联邦政治教育中心!特此撰文。
德国公民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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