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句子歌源流探微
兴安厚之
神仙得者茅初成，
驾龙升天入太清；
时下玄洲戏赤城，
继世而往在我盈。
帝若学之腊嘉平。
这首《巴谣歌》是今天见到的最早五句子歌，出自《茅盈内传》，清代学者沈德潜认为是古代诗歌源流之一种，而将其编选入《古诗源》一书。并在评释中说：“秦始皇三十一年（公元前216年）九月庚子，茅盈高祖濛（音荡）于华山之中乘云贺鹤，白日飞升。先是有《巴谣歌》辞云云。始皇闻谣歌而问其故，父老对曰：此仙欣然。乃有寻仙之志，因改腊月嘉平。”从沈德潜评释中透露出来的信息获悉，这首《巴谣歌》大约产生在战国末或秦初期，是一首流传于民间的谶谣，即把谶的神秘性、预言性与谣歌的通俗性结合起来的神秘谣歌。《安康道教文化》曾引用了这首谣辞，亦认为是古代巴人的谶谣。谶谣中的茅盈高祖濛，曾师从鬼谷子修炼成仙；茅盈亦师从西城
很显然，这首谣歌含有舆论性的预言作用，并且有兼“天意”与“民意”于一体的舆诵功能。正是这种能够表达群众心声和能够昭示上天神意的特点，才使得活跃在这一地区的巫觋们，利用谣歌所固有的曲式来表达个人心愿，以造成一种大众所向或天意如此的态势，从而影响社会和个人心理和行为。因此，用五句子制作的巴谣，也可以说是巫觋们的杰作。
就地域而言，《巴谣歌》所表述的事件主要发生在安康。其时当秦汉之际，安康政区隶属荆楚，正是古代巴人活动区域，也是五句子歌盛行之地。其中大巴山北麓的三峡、川东和南麓的均房、二竹、镇坪、白河、岚皋、紫阳、汉滨区尤为流行。五句子歌打破了四句一首匀整、对称的平稳感，而以奇数出现，即在四句后再加一句。前四句是铺垫和烘托，第五句画龙点睛，说明全歌要旨。有如起伏的山峦，最后面才是它的巅峰。这种特别的演唱方式，跌宕起伏的演唱效果，很容易使人产生“峭拔”和“奇特化”的感觉。清人刘师培曾谈论过北方和南方的文化差异，认为“大抵北方之地，土厚水深，民生其间，多尚实际；南方之地，水势浩洋，民生其间，多尚虚无。”北方土地宽旷，四隅对称平稳，加上儒学兴起，文明程度高，人们重实际而黜玄想，感之于心，形之于声的歌谣四平八稳，讲究工整，故多对偶句式；而南方则不然，人神杂糅，巫风昌炽，老庄之学肆行，受道家思想影响，人们对历史传统和道德原则持怀疑和否定态度，再加上天造地设的山川逶迤之态和风物灵秀之气，就形成了浪漫洒脱、活泼奔放，甚至虚无奇特的风格。五句子歌的产生冲决了四句子歌的四平八稳惯用格式，并且打破了欣赏者的心理定势，从而引起人们极大的心理效应，这就是五句子歌的奇妙之处。
《巴谣歌》是五句子歌之滥觞，和其它句式的民歌一样，是民间流行的一种“徒歌”，即不用乐器伴奏的歌唱，具有强烈的山地文化特点。其历史渊源可以追溯到周朝建国之初，周武王伐纣，《华阳国志》说：“实得巴蜀之师，著乎《尚书》，巴师勇锐，歌舞以凌殷人。”因而周朝建立，封以子爵，成为诸侯，史称“宗姬巴国”。汉滨区关庙镇王家坝出土的青铜礼器《史密簋》铭文载，居家安康的巴人大酋长“密”，还在周王朝里担任了“史”的官职。而“宗姬巴国”的地望，就包括了安康全境。武汉大学教授
巴人地区谣歌的发展历程既在巫觋，更在民间。巫觋在实施巫术时，嘴里常常唸唸有辞，即兴编凑内容，边唱边舞，逐渐形成带有宗教意识的谣歌，从天神崇拜、以及身边日常发生的各类物事的预测，都成了巫觋们祈求神灵时所唱的谣辞。这些谣辞又发展形成固定的曲调和节奏，听来悦耳，唱起顺口，很容易在民间传播，并形成新的谣歌，衍变出新的曲调和节奏，形成系统的表达和交流的方式。内容很丰富，有山川河流，人际交往，节令农事、甚至丧葬哭嫁等等，什么都能入乐歌唱，于是唱谣歌人十分普遍。战国时，宋玉《对楚王问》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而已；引商刻羽，杂以流徵，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人而已。是其曲弥高，其和弥寡。’”《下里》、《巴人》，据《文选》李善注云：“下曲名也。”即所谓“下里之音”，也就是下层社会中普通老百姓之音。这里的“巴人”，便指生活在巴地之人。在战国时代，巴地已属楚国疆域，因而巴人之曲才唱遍楚国的郢都，获得了大多数人的喜爱。
五句子歌和其它句式、曲调一样，都是在民间交流传唱的歌谣。由于五句子的表现方法奇特，内容前后贯通，所以两千年来一直为人们喜爱，发展到现在便成了固定的《赶五句》曲式，特别在大巴山麓之北，浩浩汉水之南的山区到处都可以听到《赶五句》歌声：
高山跑马路不平，
将马拴在青草坪；
马不抬头想吃草，
人不抬头肚里空。
富的富来穷的穷。
———汉滨区
跳起来哟唱起来，
抡起斧头乱劈柴；
好柴不用榔头打，
一斧落地两碴开。
你是对手上场来。
———镇坪
巴山儿女爱唱歌，
好歌还比牛毛多；
一唱唱了大半辈，
气不喘来心不跳。
还没有唱完牛耳朵。
———岚皋
高高山上一树槐，
手把槐树望郎来；
娘问女儿望啥子？
我望槐花几时开。
险些说出望郎来。
———紫阳
叫我唱歌不为难，
不是桃花绣牡丹；
绣花还要三根线，
唱歌只要舌头卷。
年头唱到年尾间。
———平利
正如以上民歌所唱，巴山汉水之间的赶五句子歌多如牛毛，“一唱唱了大半辈”，“还没有唱完牛耳朵”。实在是举不胜举。这里要说的是现在的《赶五句》完全继承了五句子歌的句式，扬弃了谶谣的预言性和神秘性，而是用更直接了当，明白晓畅的语言抒发胸臆。歌唱者在习惯性的将四句唱完之后，又出其不意的“补”上一句。这一句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画龙点睛，妙笔生花，而成为全歌内容和艺术上最精彩的一笔。于是有人断言，没有第五句的神来之笔，就构不成五句子。在安康民歌海洋中，因有了五句子歌才熠熠生辉，才蔚为奇观，才使得更多的人迷恋大巴山上传来的民歌。
（作者单位：安康历史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