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鸿铭的王道与王八蛋道


辜鸿铭的王道与王八蛋道

潘剑冰先生的《民国课堂:大先生也挺逗》读来颇有痛感与痛快感。痛快感来源于大先生开国骂之畅快风气,直斥近代以来中国的种种弊端;痛感则让人顿感切肤之痛,因为自近代以来,中国社会人人争当猪狗或鹰犬之兽类,虽起始于袁大脑壳的窃国行径,但这一乱哄哄的人心不古之大趋势,至今并没有大的改变。

清民之交的大先生们,在被轰然关上的近代中华的大门上,却留下一堆鹤立鸡群的孤傲背影——梁启超、林语堂、梁漱溟、吴宓、金岳霖、章太炎、刘文典、陈寅恪、熊十力、黄侃、钱穆、蔡元培、胡适、叶公超、王国维,还有令人颇为咋舌的辜鸿铭。

在民国之初的大学校园里,曾经有两根著名的辫子,分别属于曾经执教北大的辜鸿铭和曾经执教清华的王国维。他们固执地拖着这条象征着过去的辫子在昭示着未来的大学校园里招摇过市,成了民国初年不可或缺的一道文化风景。辜老头不顾清末民初之市井风尚,一直就固执地蓄着辫子,并与清华的王国维同称清民之交,中华大地上最后的两根“名辫”。与土生土长的王国维恰成对照的是,辜鸿铭的辫子却是系在一个南洋华侨与金发碧眼的葡萄牙女人的混血后裔的后脖颈上。

辜鸿铭一生都痛恨他不幸所生的乱世之流俗,他那不问市侩,只管我行我素的品性实在是与众不合。倘若他反倒生在满街辫子的世道之中,估计他会率先咔嚓一下,独自剪下发辫。与众不同是老辜这股山泉一不小心来到这世上的一趟自然流淌。

老辜率性,时常口称自己之所以崇尚中华文化,并不在于它的古老,而正在于它的幼稚与童真。老辜本人也践行着这种活得率性而童趣盎然的朴质品性。这位对国学与西洋诸学皆融会贯通之大师,时常站在讲台上,为学子们演绎完“通天之术”之后,居然得意忘形地大嚼起颇为爱惜的花生糖。

更有老辜不合时宜的蓄辫引来颇多忌讳,但辜老师口若悬河的古今讲授却颇得学子之心。辜鸿铭的辫子在北大校园里实在太显眼,有北大名人罗家伦曾跟同学开玩笑揶揄道:“有没有人想要立刻出名,若要出名,只要在辜先生上楼梯时,把他那条大辫子剪掉,那明天中外报纸一定都会竞相刊载。”不过,没有人一个人敢出这个名,辜老先生往讲台上一站就是一种巨大的气场,让人只能仰而视之。

北大学子们面对王国维死后,中国唯一剩下的辜老头这根最后的辫子的嬉闹侧目,辜老师颇不以为然。有一天上课,老辜冲着台下闹哄哄的嘈杂动静,突发奇想道:“我头上的辫子是有形的,你们心中的辫子却是无形的”。台下顿时一片肃然。

一个彻头彻尾沐浴了西洋文风的饱学之士,却“丧心病狂”地崇尚着中华文化,并成为西洋镜中,中华文化之活标本遗留于世的经典代表。一卷《中国人的精神》成为西洋人看东方之必读,“到中国可以不看紫禁城,不可不看辜鸿铭”的生动说法,正解惑了清民之交老外面对博大中华时的文化冲动。

辜鸿铭痛恨袁世凯。袁大头称帝时,辜老师却在课堂上从头至尾把袁大脑壳痛快淋漓地骂了一个透亮,乐得下面的学生手痒,把桌椅板凳擂得山响来替辜老师助兴,此状硬是撑得辜老头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居然就在北大的斯文课堂上演了一回地地道道的国骂!老辜恨毒了老袁,不仅是因为袁大头毁了老辜心驰神往的大清朝,而且还因为老袁头开启了一个人人争当猪狗的,乱哄哄的王八蛋世道。对此,辜鸿铭愤愤不平地骂道:“天下之道只有二,不是王道,就是王八蛋之道”。这由北洋弄臣所开创,而后再由各种稀奇古怪的盗贼流寇所粉墨登场的世道,显然就是一个标准的王八蛋之道。

老辜鄙夷乱世中你方唱罢我登台的丑官,时常胡乱应景,将达官显贵对他的力邀当成了市井买卖去讨价还价。生意谈成,径直提着赏银去到十八胡同,悉数慰劳自己平素心仪的小脚名妓,临走时还一脸的笑逐颜开。

但辜鸿铭就是辜鸿铭,他以独特的玩世不恭态度,游戏于这“王八蛋之道”中。晚年的辜鸿铭喜欢在独处时一遍又一遍地背诵弥尔顿的《失乐园》,以此表达他对挫失传统人文的郁闷。弥尔顿创作的这部长诗,是在双目失明的艰难处境之下,而辜鸿铭的眼睛很正常,但他觉得此时睁着眼睛与闭着眼睛看这个浑浑噩噩的世界,全都是一个样,就这样的世界不看也罢!

 

老夏

2013.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