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闹腾是极权主义的衍生物之一,但并非维持专制体系的唯一手段。卡达尔上台之后也不搞当年拉科西基本教义派那一套,而是继承了纳吉的稳健路线。数年温和改良下来,匈牙利在赤色阵营中小日子算是过得不错的一个。但到70年代中,事情又有新变化。多年的改良客观上在社工党(十月事件之后,劳工党换了个马甲)内,形成了一个以长期主持经改工作的财政部长---涅尔什为核心的新集团。摆在卡达尔面前的路,要么默认这一趋势,日后百年归老,顺势让人家上位。但人总有私心,当时才60出头卡达尔觉得自个身体还行,舍不得把手中的权利从指缝里漏出去。既然不打算逐渐放权,那就只能在朝堂上搞派系平衡。于是重建计委,放纵基本教义派与之对抗。
进入80年代中期,国王愈发老迈。不能不考虑身后事了,还是私心作怪,人老了想到更多的是自己身后历史评价问题,卡达尔爷爷同样也不愿意让左翼接班,因为他怕基本教义派会否定他三十年改良的总路线,到时他经营半生所获得的改良之父的清名也就不保。放眼左右,剩下的唯一选择就是立中间派。但老爷子不知有没有替新君想过,格罗斯,印刷工人出身,早年靠着粗通文墨,又赶上没文化的匈共夺权,矮子里头拔将军,当上了宣传员,之后一路高升,从日报编辑,到匈牙利电视台书记,凭借长期负责宣传口,很得老人家欣赏,被火箭提拔到布达佩斯市书记的岗位上,而后从天而降,备储东宫。论耍嘴皮子功夫,哄老爷子开心,那他是天下无敌,但要讲实力,一个伞兵司令,和原有左右两翼相比,根本就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消息传出,第一个炸锅的就是左派,十多年了,一直替老人家制衡右翼,没有功劳有苦劳,没有苦劳还有疲劳。一片赤胆忠心期望的就是将来可以承继大统,怎料想天上掉下个孙猴子,平白无故想要来摘桃子。心里不满,脸上就要带出来,格罗斯明显感受到了压力。如果左手不听话,那人的大脑潜意识里,就会出现一种更加倚重右手的倾向。虽然这实际上也是大脑短路的病态反应,但没办法,谁让你本身底子弱呢?右翼求之不得,涅尔什之流都是老江湖了,先伸出友谊之手,帮格罗斯渡过初期危机,然后借着首次合作愉快的东风,开始提出很多建议,比如说什么,光靠社工党内自己这一派,还不足以制衡左翼威胁,必须援引体制外力量的奥援才可以保稳大位。
真正的右派又出场了。带头大哥叫做安托尔。世家出身,他的老爸早在二战后的联合政府时期,就是独立小农党的头头。他20岁从布达佩斯罗兰大学历史系毕业。因为家庭出身不好,分配到当地中学去做孩子王。56年天下大乱,24岁的他自然不甘寂寞,就地在校内组织“中学革命委员会”,他出任革委会主任。好景不长,转过年来,风流云散,只能去苦窑里吃公家饭。下山之后,书是教不成了,发配到医学图书馆去当管理员。之后三十年收敛锋芒,潜心向学,愣是跨专业,跨学科,从哲学博士变成了个医学史专家。就在以为要这样终老之时,80年代末风云再起,他决定抓住机会再和命运赌一次。呼朋引类,召集父亲的老部下重建独立小农党,联络56年的同伙创设民主论坛,勾串布达佩斯大学生联谊会的孩子们组成匈青盟。至此老中青三代右派全员到齐。
安托尔大叔知道光凭民主这面大旗,靠几个臭老九是不够的。于是乘邻国罗马尼亚对当地匈牙利人进行民族迁徙,就势打出了民粹牌,一面重提历史领土问题,声援所有生活在周边外国领土上的马扎尔人的民族主义诉求,一面大骂当朝对罗共搞绥靖主义,又踩了本国社工党一脚。还打民生牌,借着社工党预备在多瑙河上建大坝的机会,抛出环保,贪腐,断子孙根等等议题,赢得社会普罗大众的同情与支持。至于与体制内右翼分子的勾结,那就不用说,正是涅尔什等人把他作为人才引荐给了格罗斯。如此一来,叛徒给他站台,民粹为他看场,愚民听他放毒,整场造势活动基本上就起来了。
接下来这一年可真热闹,乘着格罗斯出国访问之机,社工党内右翼的炮手--波日高伊在一个电台采访节目中,公开吹风,重提56年纳吉事件。里边放炮,外面安托尔那自然就会有回音。舆论一起,格罗斯只能中断访问,回国救火。党内两派各执一词,最后只形成了一个模糊结论,既不说是起义,也不说是叛乱,而是一场不幸事件,马扎尔语还真是神奇。但争论并没有因此平息,反而越炒越热。加之又有近邻波兰和天国王朝的海外刺激,左翼受压制,国王又赶巧病重,涅尔什一派逐步攘夺权利。但六月初,受国际大盘走势一路飘红的影响,右派要放出胜负手了。13号社工党,反对派,社会组织召开三方民族圆桌会议,达成共识,即各派鉴于56惨痛历史记忆与最近外国的教训,决议将来无论何种分歧,各方都不会选择暴力为解决问题的手段,而会把最后决定权交给国民公决。美其名曰马扎尔民族绝对不想再流血了。但事实上开会这三拨人,其实是一伙的。所谓决议无非是想共同编织一个美丽的花环稳住中间派。
稳住中间派之后,对左派的可就又是一副嘴脸。16日,右派又祭出抬死人压活人的老招,组织50万人在布达佩斯给纳吉举行盛大葬礼。病中的老国王卡达尔可是气坏了,有没有搞错,纳吉死了N年,要是投胎的早,现在连孙子都有了。你们还来这一招。te geci,预备把6万工人卫队拉出来镇暴,左派又看见了希望。但不走运,就在人马调动,布局的关键时刻,7月初,老国王突然驾崩,左派一下群龙无首,之后的结局,社工党分裂,右翼的称为主流派,改名为社会党,今后的岁月将与安托尔的民主论坛轮流坐庄,左翼成为工人党,日渐边缘化。安托尔自然是大赢家,匈牙利第三共和国的首任总理,套用小马哥当年的经典台词,他等了三十年,就是要等这么一个机会嘛。
确定一个国家是否崛起的标准,简而言之无非一点,就是本国国民感觉自身有多大的幸福感。良好的感觉来源于何处呢?社会资源分配的公平性。转制之后的匈牙利,和别的前赤色国家都一样,首要面对的就是把原先被少数人侵占的公共财富还给人民的私有化问题。当然不是说今天去供销社拎几袋化肥,明天去厂里报一捆钢筋。虽然理论上每个纳税国民都有这个权利,但事实上是不可能的。真正解决这个问题有好多种模式可以借鉴,有好有坏,坏榜样例如俄罗斯,乌克兰,发国企股权认购卷,原则上所有国民起点一致,都可以自己去选购,但落到实处,基于信息不对称,内部有猫腻等等潜规则,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原体制内的管理者和投机商得利,摇身一变成为新贵和寡头。
好的榜样,也有很多,例如波兰的工会监管模式,捷克信托基金模式,说的通俗点,都是变相国有转集体,个人分红模式。匈牙利还与他们不太一样,基于起事时,国内本无强大工会组织,领导者又多不是经济学家出身。马扎尔人的新委托投资经济,主要是包给外国银行,不幸中的万幸没交给贪婪的英美金融寡头,而是相对诚实守信的中欧银行家,最大金主是与匈牙利有传统历史关系的奥地利与瑞士。经济转轨总算是有惊无险,虽比不上波捷,至少好过俄乌。
至于社会发福利保障,匈牙利就算不如北欧那几个人间天堂,但和比,那是好的太多,就拿生孩子来说,生得越多,补贴越多。人家的口号是;第一个孩子给母亲,第二个给父亲,第三个给教会,第四个给祖国。。。。。。经济不错,生活有依靠。吃饱喝足,有了闲心,就要关注国家前途。国势强弱是与自身民族纯净性密切相关。没有异族问题,自然天下太平。匈牙利由于历史原因,他的极右翼党派大多在周围邻国活动。北面斯洛伐克的匈公民,东面罗马尼亚的匈民盟,南面塞尔维亚伏伊伏丁那的匈基民,那都是一些在母国支持下,进可以在他国议会争雄,退可在地方割据自治的泼皮。时不时闹闹邻居,是马扎尔人闲暇时的快乐消遣。回到国内,最大的三异族,德意志人和犹太人都有各自文明富裕的故乡,有钱人是不闹事的,乞丐式的吉普赛人虽说不安分,但罗姆人又是一个游民社会,不牵涉土地,那就不成其为问题,充其量就是匈牙利警察和他们做互动而已,糟不到哪去。
匈牙利复兴之路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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