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另一个我对话


                                     和另一个我对话

  

      生命悄悄地流走了。每一天,我都是静静地坐着,思考着自己的问题。四周是如此地静谧,以致于我听见了自己每一茎白发拔节的音声。而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忽略了许多生活中的细节,在回头的一瞬间,我惊奇地发现,自己所有的生命原来是一节空白。

        这个漫长的夏季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度过的。我每天熬煎于自己的思虑使我不能自拔。我悲哀地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感受到自然界的鸟语花香了,所有灵通的感觉都一去不返。面对每一种景物,我都竭力要提炼出其抽象的底蕴。这是一种费力的工作。而且这种费力的工作对我毫无用处,只能将我推向一种一无是处的境地。

        问题在于我忽略了生活的细节,我把生命当成了一种抽象。在这种抽象里,一种极端的终极意义控制了我的行动,使我与周围的生活格格不入。

        夜幕在降临,黑暗撞击着窗户,用每一种声音诉说着自己的柔情。这是一种要破体而入的感觉。我凝视着窗外,觉得生命正悄悄离体而去,要扑出窗外去和那种柔情融为一体。我匆忙地伸手去捉,到手的只是一汪若有若无的水,水从指缝流下,打在地板上,叮叮咚咚地脆响,然后四散开去,渗入地板的每一条缝隙。有一种口渴的感觉。有人在敲门吗?我起身打开门,楼道阒寂一片,脚步声犹在长廊回响。但那个凌空而去的人是谁呢?

        究竟我丢失了些什么?胀疼的头脑在左右冲突。我关好门回来,但突然发现:一个人正坐在我常坐的位子上。

        “你是谁?”我茫然问,“你是怎样进来的?”

        “你是谁?”那人也问,“你是怎样进来的?”

        我吃惊地站着,不能动。因为我明白地发现,那个坐着的人,正是我。那么,这个站着的我是谁呢?

        “难道我走错了屋子?”我喃喃道。急忙想退出去。

        那人笑了:“你没有错。我就是你。我是真实的我,你是虚假的我。”

        “什么?”我瞠目结舌,继而大怒。“你想冒充我。你滚出去。”

        那人仍然笑着:“你想让你滚出去吗?这是不可能的。”

       我妥协了,虚汗直冒:“那么,你要干什么呢?”

       “我只是想在这一刻面对自己的心灵,正视自己。”

        我觉得自己正在无地自容地渐渐消失,只有一种喃喃的交谈声充斥了屋子。
 


        我们总是不能正视自己。是的,我们。我有两个我。一个是站着的,一个是坐着的。我们总是看不透自己。其实我们应该直面自己的无能和懦弱。可是我们总是生活在一种幻想中。我们总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好像我们担负着整个世界的责任。难道不是这样吗?我们枯坐书房,死读书而不化,志大才疏,嘴杂手懒。开口闭口,总以为自己了不得,东指西点,一派为世人指点迷津的派头;提笔著文,便正襟板脸,俨然救世主的模样,要为世界开一剂救亡图存的药方。如此下去,岂不笑杀人了吗?

        道听途说,现蒸现卖,顺口接屁,吃人唾沫,却不知乏味;东抄西抄,七拼八凑,陈年狗屎,毫无所思,却不知羞耻。这就是我,我已经为这个我而厌倦了。所以我要来夺走我的生命,不让你白白地消耗掉它们。

        为什么不去过一种真实的生活呢?我们活着应该感受到生活的快乐,但是却被无端的郁闷所笼罩。我们一无所有,却总是好高骛远,舍本逐末,难免总会有一种强烈的失败感!你不是常为生活贫困而忧虑吗?你不是常为事业无成而惭愧吗?但是你只会死读书,说大话,不能老老实实地干出成绩。你只是一个无用的懦夫。你发现了吗?你自私自利,不善社交,没有朋友,没有人关心你,没有人帮助你。你当不了官,做不了生意。你有妻子不能使她幸福,有孩子不能使他快乐。其实你都管不了自己,你还能干什么呢?所以你只是一个无用,而你还坐在这里思考着一些漫无边际的东西。即使你思考又有什么用,因为你本身只是一个无用。

        还回我的生命来,还回我的生命来!

        钟表在桌上清醒地敲击了十二下。我仍然坐在桌前,敲击着指节,算计着自己度过的生命。

        而夜幕正在深深地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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