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 雷
很热的夜,我独自坐于灯前期待一种声音。于是有风从远方来,很狂,敲打窗棂,告诉我我所等待的已在门前。我倏然起立,霹雳声起自耳际。
雷声锲入心扉,心灵中的某处崖壁骤然炸碎。撞痛心壁的是这种慑人魂魄的力量,是这种我所久久等待、而又让我惶悚难禁的吼声。什么人的长啸漂白着我的灵魂?我莫名惊异,躯体颤抖如斯!
其实我怕雷,从小怕雷。我是等待一个让我恐惧,让我无从远遁的来客。
妻嘲笑我:真是怪怪的,偌大的人,竟怕雷!
怕雷的根子很深。
很小的时候,母亲已悄然长逝,父亲进“学习班”彻夜难归。无数个长夜,我一人躺在空寂的暗夜中倾听夜鸟的哭泣,眼泪是我唯一的尉籍。突然风声沙沙跑过院子,树叶低声长笑,雨滴在窗纸上敲击我惶恐的灵魂。我瞪大双眼躺着,四处是无助的黑暗,就听见霹雳声震耳欲聋,在枕边作一次又一次狂怒的咆哮,我只希望身畔有个人做我安全的依靠,可是没有人。从此我惊畏于雷声。
父亲知道后,叹一口气,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有雷的夜晚来到我身边,久久地看我颤抖着哭泣。他送了我两个棉球,软弱地充当着我的雷声的消音器。但是不久父亲去世了,两个棉球一并随着父亲的声音逝去。
是我决定用我赤裸的耳朵迎接这残酷的声音的。
每当子夜炸雷,我就从沉睡中惊醒,硬挺着一声一声地细品,而我的双手无助地伸向暗夜,抓着的总是虚无。
后来看《西游记》,听见老孙喊:“老邓,多炸死几个佞臣逆子。”我很惶恐。自问作为一个清贫乐道的教师,官场未涉,商海未游,既无贪污腐化之机,又无昧心发财之缘;也不曾阴讽阳违,含沙射人;也不曾杀人越货,损公肥私;与人与己,与公于私,灵魂清白,应该是不惊畏于这纯粹的雷声的!难道我生命的某处暗泊着肮脏的污水吗?需要雷声的洗涤。今夜我在这里等待雷声,就是想要证明我灵魂的清白。雷声忽东忽西,从我的左肩炸到右肩。我已经历过电光的冲击了,可我的躯体仍然兀立。
今夜夜半我从雷声中惊醒,伸手摸到妻子温热的胴体,说一声:“雷声很响,雨声很安逸。”仍然静静地睡去。
不禁问苍茫世界,还有在夜半惊雷声中惶惶难眠的人吗?我想是有的。有像我一样从小时怕雷到愈长愈不怕雷的,也有和我不一样从不怕雷到愈长愈心惊于“雷”的!但这有什么不同呢!涂鸦至此,弃笔一笑,环顾斗室,在雷声中简单而坚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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