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曾序跋:《文章四家》代序——清奇古怪


 

 范曾序跋:《文章四家》代序——清奇古怪

 
  人们将那崪若断岸、矗似长云的自然景象和造物的神奇联系起来,称它们清、奇、古、怪。大凡够称上这四个字评语的,大体能给人“大而雄”的感受。而艺术上只要和清、奇、古、怪搭上了边,便有它不同凡响的感染力。
 
  
 
  举唐诗人为例:李白“清”、李商隐“奇”、杜工部“古”、李贺“怪”;举宋词人为例:李易安“清”、辛稼轩“奇”、张孝祥“古”、贺铸“怪”。当然,这是个人的感怀,不足为文学史之定论。苏州园林中几株被雷劈的千年大柏,在天地 大炉中,其不屈生命熔铸成奇绝之仪态,人们名之曰:清、奇、古、怪,这是江南秀逸风物中难得一见的“大而雄”的一景。
 
 
 
  冯骥才,奇人也,身高丈二,危乎高哉。而其为文,往往出人意表而在人意中。由于他有一双洞察人世的眼睛,又有人情练达的性格,故尔,提笔写众生相,宛在目前。谁也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于是怪事奇人一一收入笔底,而忏悔之徒熙熙列于门墙。其语言又不避曲俚,故尔立意与表达能于平实中出奇险。短篇若《神鞭》、《三寸金莲》、《高女人与矮丈夫》皆为脍炙人口之杰构。骥才又多才艺,偶为画作,云飞霞走,不欲苟同于古、今。其诗未曾读过,恐正藏之箱箧,不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火候,不会拿出,尤其身边有斫轮老手,以大冯之智,拿出之日,正是天下瞠目之时。
 
 
 
  贾平凹,自引深藏崖穴之今时古贤也,平生与我缘悭一面,知其为人既质且文,而其笔下自有一种崩榛塞路的古道景象,古风中自有凛冽之朔气。人或远之,我独爱之。少清贫,寡于食而默于言。于是其艰难苦恨一发之于笔。当今之世,凉薄文人往往无根,尤其无寻常之草根,读此类文人之作品,与嚼蜡何以异。贾平凹则有野人怀土、小草恋山的生命元气。其实古往今来之大手笔,无一不珍惜深山劲草、碧透幽壑,缘其中有大化之雨露、日月之精英。《废都》一出,物议蠭起,此正所谓蓄之既久,其发必速。世之乡愿,固不具慧眼,訾謷之评,殊不足道。而贾公依旧粗衣布屣,安步文坛,我们等待着他“谢安舟楫风还起”。
 
 
 
  王蒙,自是古今少有的怪物。诸公切勿以为我有贬损之意,“怪物”者,与神鬼近矣,昔马克思盛赞恩格斯“机灵得像个鬼?”,这是凡夫俗子所能容受得了的高评吗?每与王蒙谈天,他绝对陈言务去,妙语连珠。他是文坛之司命,得益于他的人多矣,先有天才王朔,后有网上文学。他有眼力、有勇气看出他们强大的生命力。他有时坐在云端看人生,夕阳青山;有时关起窗户看落花,绿肥红瘦。他经历的事比我多一百倍,他有一次告诉我:“一个人总想不愉快的事,有足够的理由一天自杀三次。”妙语!从此后,我打扫庭除,把丧气扫出门外,把快乐引进心灵。在此,让我们以垂老之年,永远记住王蒙的名言《青春万岁》以自勉。
 
 
 
  谈到我自己,以诗文世家,远接四百五十年之文脉,有十三代诗人瓜瓞延绵之历史,为文再没有一点清气,当然应列入白痴行列。而我自己亦颇以“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自励。我与上述三大家所不同者,我以画为稻粱奇古怪谋,一日风,二日雨,哪来文章锅里煮?所以诗文当为本人余兴,故尔有附骥之感。然倘附骥者为玉虬,当与诸公“驷玉虬以乘鹥兮,溘埃风余上征”,并驾当不为狂悖。
 
 
 
  《文章四大家》既出,张子康嘱每人为文一篇,世人或有侧目莞尔者,然则,我可以告诉大家一个简单的真理:真狂徒较伪谦士为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