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地战、丛林战、游击战、持久战,甚至还说到了政治战。著有《双重悖论:中国的迅速增长与腐败加剧》的美国乔治亚州立大学政治学教授,研究中国反腐问题的专家安德鲁•魏德安教授,给英国金融时报撰文时,对中国反腐来津津乐道。他一针见血地说,中国常常将反腐比作“战争”。
首先是,游击战。以草根网络平台进行的反腐。在安德鲁看来,草根层面,中国政府打的是一场游击战。爆料人和网民们使用社交媒体,曝光猖獗的贪腐行为。尽管网络审查部队在不断努力,但与官员们腐败行为相关的内容还是在网络上病毒式地传播。包括官员在致命的高速公路事故现场面带笑容的视频、他们带着合法工资买不起的手表的照片,以及只有低廉报酬的低级别官员拥有数十家豪华公寓和别墅的证据,还有党员干部与情妇性爱游戏、酗酒和风流的视频。这些都迫使中国政府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除和起诉官员。
安德鲁认为,中国在互联网上的反腐斗争实则丛林战。大部分被曝光的腐败官员都是低级别官员,被愚蠢和贪婪冲昏了头脑,忘记了要腐败必须保持谨慎。尽管如此,广为传播的病毒式视频已经表明,中国政府再也不能将反复搞成一场表演——这类表演意在将公关效应最大化,而将对官僚体制的实质打击最小化。
接下来是持久战,这主要是针对中低级官员的反腐。据安德鲁观察,在互联网上开展反腐游击战的同时,中国政府还在继续已持续了近20年的针对中低级别官员腐败的持久战。只不过,这一战线上的反腐是阵地战:人员伤亡名单不断加长,但反腐内容缺乏实质进展。近年来,检察机关以经济犯罪起诉了约3.5万人,大部分是县处级以下的官员。2013年,在这一战线上的战斗似乎比过去几年力度稍大。
根据媒体报道和纪委网站上公布的案件调查,这一层面的反腐似乎更像是圈禁“幼虎”,被抓的都是县处级以下的官员,以及常规反腐的对象——低级别的官员和干部,即大量的“苍蝇”。但目前,似乎中国政府尚未在这方面有任何真正的突破,被查处的贪腐官员的总数也已开始显著减少。
第三条战线则是,包括打击国内外商业机构的腐败行为的针对在华外企的商业反腐。安德鲁说,这条线就是打击商业贿赂。他说,虽然政府官员的腐败已经引起了公众广泛的关注,但是腐败往往涉及到供给和需求两个方面。一方面,官员作为供给方愿意用自己的手里的权力交换非法的个人利益;另一方面,个人或企业作为需求方愿意花钱让官员这么做。而且,企业可以利用官员给予他们的授权去谋求非法利益。比如说,企业的采购经理可以要求潜在的卖家给予回扣,而财务主管可以将公司的资金存入银行以方便提供贿赂。
安德鲁观察到,中国检察官自2006年起就开始涉足商业反腐,在2013年起诉了一些对官员和企业进行商业贿赂的公司和个人。2013年春天,检察部门加大了反腐力度并将目标扩展到外国企业。安德鲁同时指出,在中国(当然不仅是中国)做生意,贿赂和收取回扣一直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近年来,美英两国的检察官开始调查本国企业贿赂中国官员和企业的行为。2013年春天,中国检察人员也参与进来,追查外国医药产品供应商漠视其销售团队违规操作以获取订单的行为,以及它们利用顾问和其它中间人为保证签约所采取的规避监管的行为。
安德鲁指出,尽管有人会认为对外企的调查,源于日益升温的民族主义情绪以及大型国企打击竞争对手的需要,但客观公正地打击腐败的供应方是至关重要的。用毛泽东在《论游击战》中所说的话来说就是,要想严厉打击官员腐败,中国检察官们就必须要让个人或企业抛弃“做生意,行贿是常事”的想法。但相比于前述针对中低层官员的贪腐而言,打击商业腐败不会很快见效。但关键是,显然中国政府仍在这一领域继续反腐。据报道,2013年被检察院起诉的行贿人数增加了18.6%,从4650人增加到5515人,而因涉嫌商业贿赂而被检察院调查和判决的官员则有4549人。
再者就是政治战了。安德鲁说,这就要针对的是高层。安德鲁指出,这是反腐战争的最后一个领域,即“空战”,在这一领域腐败常常变成派系斗争的武器。任何涉及高层官员的丑闻本质上都是政治问题。检察人员起码需要得到高层批准,才能调查涉嫌贪腐的高层官员。高层的丑闻自然会创造政治机遇。习近平目前的反腐斗争也不例外。从前政治局委员薄熙来的妻子涉嫌谋杀尼尔•海伍德案曝光开始,一系列调查已经深入到石油行业和四川省的腐败问题,似乎还牵涉到“你懂的”。
安德鲁观察到,随着调查的深入,蒋洁敏、李华林、李春城、冀文林、郑少东、郭永祥、吴永文等人均涉嫌腐败被调查,这些人都在某一时期与“你懂的”有工作关系。另外,几周前“你懂的”的几位近亲被拘,据悉他的儿子周斌也在其中。而目前看来,周斌被逮捕和起诉将只是时间问题,他被起诉的理由将是利用父亲的关系和权力在能源和房地产行业中建立商业帝国。还有传言称,周斌与四川的商业巨头刘汉也有关系。刘汉已被捕,被控是黑帮头目并涉嫌操纵一系列暴徒谋杀。官方媒体和民间媒体中均有迹象表明,中国将会公布有关“你懂的”的消息,而且很可能就在此次“两会”之后的不久。
安德鲁说,若真如此,“你懂的”将是中国新一届领导集体执政以来,中国的反腐运动中抓到的最大一只“老虎”。也许更重要的是,他不像之前陈希同、陈良宇和薄熙来一样,是因偶然事件而暴露。这次是系统的行动,先找到幼虎并一步步套牢最大的老虎。
据安德鲁观察,习近平为最高首长的中国反腐斗争不同于以往。中国此次反腐斗争涉及的官员层级之高,以及其中政治因素的比例之重,使其在程度和范围上区别于后毛泽东时代的所有反腐斗争。当前的反腐无疑更能持续力度也更大。目前反腐斗争已经进行了16个月,所有迹象均表明,更多的高级官员和干部,或许有31个之多,处于被调查、被开除党籍、被解职、或被检察院起诉的状态。至于反腐斗争到底会使多少人落马?或许想要看清这场斗争的规模和力度还需要几个月。不管未来几周或者几个月会发生什么,显然以习近平为最首长的中国反腐斗争不是一场茶壶里的风暴。
不过,安德鲁也说,目前要判断中国的这场反腐战争的长期政治影响还比较困难,这场战争显然还在激烈进行中。据其观察,习近平给反腐战定有三个目标:一是剔除已经腐败的官员。二是给想要贪腐的官员敲响警钟。从目前的诉讼和调查情况可以看出,这场反腐战很可能已经深入到中国腐败的不同层面,但能走多远还说不准。更难断言的是,这场斗争到底会不会起到“杀虎儆猴”的作用。第三个目标是想让公众相信,中国政府是在真正地惩治腐败,尤其对高层官员的腐败。特别是惩治“你懂的”这样的高官,甚至只是将他的亲信绳之于法,也许就能说服民众,中国政府这次治理贪污腐败是有决心的。
安德鲁警告说,这场战役最终的结果,还要看习近平后续的作为:如果它随着喧嚣和愤怒的消褪而结束,公众就有可能陷入对政府更深的怀疑,不再把这场运动当真,因为动用政治钢刀砍杀幼虎和苍蝇们,只是为了掩盖背后真正的原因。安德鲁祝愿,如果以习近平为最首长的中国,继续深入打击腐败,尤其是高层腐败,那么习近平有可能将中国的反腐进程推向成功。(文/梁石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