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车软件是创新还是市场秩序的破坏者？
董应群 博士 一比多首席架构师兼总经理 上海金融学院兼职教授
摘要：笔者认为，当前主流的打车软件是市场秩序的破坏者，在监管缺位的环境下，它已经严重妨碍了出租车行业的健康可持续发展，对人们的日常打车造成了显著的障碍和不公，亟需加以严格的监管和疏导。市场和政府应该各司其职，市场提供创新和活力，政府保障公平和秩序，这才是保障中国社会可持续发展的王道。
最近一段时间，腾讯和阿里这两大巨头争夺移动支付入口的战争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两大巨头都分别投入了数以十亿计的资金补贴各自旗下的嘀嘀打车和快的打车，以此培育各自的移动支付用户群，为他们在移动电商领域的竞争夯实基础。
这一看似大手笔的市场行为，立即将刚满周岁、从诞生之日起就颇有争议的打车软件推上了风口浪尖。一时间众说纷纭，围绕着“应该支持还是反对打车软件”这个问题，社会各界俨然已分出两大观点对立、立场鲜明的阵营。“力挺派”认为，打车软件是一个好东西，能够极大地方便人们的日常叫车，对降低出租车空驶率、提升社会资源分配效率也颇有益处；更何况两巨头的补贴也给了的哥和乘客不菲的实惠。“反对派”则认为，打车软件弊端很多，在几近恶性竞争的态势下，那些所谓的“优点”其实只是“看上去很美”，根本无法抵消因此带来的诸多弊端，主张坚决叫停。
归根结底，打车软件究竟是一种有益的创新，还是市场秩序的破坏者？我们应该怎样看待两巨头“血拼”打车软件的行为？笔者认为，当前主流的打车软件是市场秩序的破坏者，在监管缺位的环境下，它已经严重妨碍了出租车行业的健康可持续发展，对人们的日常打车造成了显著的障碍和不公；除非立即进行有效的规范化管理，否则那些为打车软件和高额补贴欢呼的人很快就将追悔莫及。
一. 出租车行业的特殊属性
出租车行业是一个特殊的行业，虽然与民航、公交、轨交等狭义的公共交通相比，它带有一定的个性化色彩，但在本质上，它仍然是一个带有一定公益性质的公共交通服务。
凡是取得合法资质、开展正规化运营的出租车，都要遵守如下原则：
a. 强制服务原则：只要路边扬招或者通过了电调确认，就必须提供服务，司机不得无故拒载。
b. 无差别服务原则：任何人都有权扬招或者预约电调，司机不能因为乘客自身的特征（例如急需就医者，身上有血迹或呕吐物）或者其路线的远近而挑剔顾客。
c. 明码标价原则：执行公开的标准价格，不能因天气等原因而随意涨价。
d. 先来后到原则：谁先扬招或者打通电话，谁就有权优先获得服务，不能因为加价给小费等其他因素改变这个先后次序。
e. 安全至上原则：将顾客安全送达目的地是第一准则；在乘车期间，出租车及其管理公司对乘客的交通安全承担责任。
二. 打车软件带来了什么？
随着打车软件的介入，上述通行的原则遭到了破坏，而两巨头的高额补贴行为则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1. 拒载没商量
众所周知，基于出租车的收费标准，长途和超短途订单是利润率最高的；而出于降低空载率的考虑，出租车司机都喜欢接长途单，厌恶中短途（尤其是短途）订单。
在以往的模式下，无论是路边扬招还是电调预约，在乘客上车之前，司机并不知道目的地。因此，为了收益最大化，司机的占优策略是“有单必接”。但在使用打车软件之后，局势发生逆转。司机已经预先知道了乘客的目的地，因此可以挑选乘客——只接长途单、顺路单，对中短途预约和路边扬招视而不见。
宏观来看，绝大多数的乘客其实都是中短途需求（在长途通勤时，公交、轨交等交通工具拥有明显的价格优势），因此，很多使用打车软件的人抱怨“反而打车困难”也就不足为奇了。
从另一个角度看，需要长途打车的顾客，除了极少数不差钱的以外，其他的主要是老弱病患孕或者携带大量行李的人，从社会公平的角度看，这一人群恰恰是最应该优先保障的人群。
2. 宰你没商量
如上文所述，正规运营的出租车是执行标准价格的，不能因为天气等原因而随意涨价。但由于打车软件的介入，乘客在叫车时可以选择加价，这一设计反而将乘客自己置于非常弱势的不利地位。
a. 在天气不佳的情况下，司机出车的意愿降低，不加价不愿接单，乘客被迫加价。
b. 在多个乘客都发起预约的情况下，加价最多的乘客获得服务，不加价、加价少的乘客只能望车兴叹。
c. 对中短途订单，乘客不加价司机就不愿接单。
d. 这个凭空出现的“加价”功能又没有得到有效的约束和监管，乘客之间很容易陷入“自相残杀”的恶性竞争格局，而司机则坐享其成。
因此，我们吃惊地看到，原本相对稀缺的出租车资源，在加价机制的作用下，竟然强势逆袭，从乘客强势的买方市场变成了司机强势的卖方市场！原本以为自己得到方便的乘客，最终把自己逼入了非常弱势的窘迫地位。
3. 挟持用户，造成事实上的歧视和不公
如上文所述，出租车行业带有一定的公益性质，必须保障最大范围的人群能够尽可能公平地获得服务。在路边扬招或者打电话预约就是绝大部分人群有能力做到的事，因此这种服务预约方式可以称得上是公平的。
但对于打车软件，乘客必须拥有智能终端、安装对应软件、绑定支付工具、学会操作，然后才有机会获得服务——这一系列的门槛天然地将不具备这些条件的人群排除在外，尤其是广大中老年人、以及因为各种原因尚未拥有智能终端/尚未安装打车软件并绑定支付工具但又急需打车的人群。
直白地说，两大电商巨头因为自己的商业竞争，已经对数以亿计的民众造成了事实上的挟持，引发了明显的人群歧视和社会不公。我们不止一次地读到关于老年人因为不会用打车软件而叫不到车，只能孤苦地步行去看病的报道，就连马云都吐槽“我妈也打不到车”（详见《IT之家》2月27日报道，《马云：我妈也打不上车》），这难道还不能让我们警醒吗？
从常理来讲，因为工具、知识技能等个人因素的不同而造成生活品质差异是普遍而正常的，拥有私家车的人行动更自由，会用电子支付工具的人比只会在银行柜台排队办事的人更便捷……但在当前打车软件疯狂流行、乘客事实上已经被置于不公平的弱势地位的背景下，这一原则并不适用。更何况，有车一族并未妨碍其他人乘坐公交地铁，而使用电子银行的人更没有妨碍在银行柜台接受服务的人（相反，还降低了柜台拥挤度）。因此，从自然法的角度讲，打车软件为不使用这一工具的人群带来极大妨碍的现状，毫无公平和公正可言。
4. 诱发安全隐患
安全是交通服务的最高原则，而打车软件的流行极大地威胁了正常的交通安全。
我们看到，在利益的趋势下，的哥们纷纷在车上架上智能手机。在空载时，一面开车、一面留心观察路边有无扬招（打车软件提供的客源远未达到饱和）、一面还留心手机上播报的叫车需求（一有需求就要及时下手）；即使是在载客行驶时，往往也一面开车一面留意下一笔订单（甚至有中途赶乘客下车，忙着去接“大单”的极端事件）。这一现状不仅给司机和乘客的安全带来了极大隐患，并且本身就是违反《道路交通安全法》的违法行为（开车不能用手机）。
5. 在交通枢纽造成拥堵和混乱
机场、火车站/长途汽车站、码头等公共交通枢纽拥有巨大的客流量，为了保障客流吞吐效率，必须严格执行高效有序的管理。
在以往的管理模式下，这些枢纽都实行依次排队候客（蓄车池/蓄车队列）、顺序揽客发车的机制，这是目前可用的最有效率的管理方法。随着打车软件的到来，这一切都面临着挑战——已经确定了预约的出租车要想尽快地拉上自己的顾客，就必然要在不恰当的地点与顾客会合，从而打乱队列，或者在禁止停车的区域停车，从而引发秩序混乱和交通拥堵。
三. 打车软件真能帮助司机提高收入吗？
打车软件为乘客与出租车司机之间的沟通和预约提供了一种途径，但它本身并不会改变市场供需关系——乘客们绝不会因为使用了打车软件而变得更愿意长途打车，市场上长途订单的数量没有发生变化。假如乘客们都使用打车软件预约，而司机仍然像现在这样整体性地争抢长途订单，宁愿放弃中短途单和路边扬招，那么后果是显而易见的：占市场需求最大比例的中短途订单就将大量流失，大多数司机都无单可接，大量乘客打不到车，从而造成更大的资源浪费和群体性收益的巨大损失。现在我们所看到的种种弊端就充分验证了这一论断。
我们不否认，支持打车软件的人们一定能找出若干典型案例：头脑灵活又精于挑客的司机借助打车软件大大提高了收入，甚至还能总结出若干“攻略”、“秘籍”出来。在打车软件流行的前期，这样的“成功案例”是很容易挖掘的，因为使用的人不多，竞争并不算很激烈。但在目前恶性竞争愈演愈烈的背景下，这样的“成功者”将越来越难找。事实上，在任何情况下、基于任何论点都可以找出对应的成功案例，而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是否有人成功，而在于这样的成功是否可以复制、这样的现状是否能够长期维持。
四. 两大巨头的补贴大战涉嫌不正当竞争
两大巨头耗资近百亿的“打车大战”，是一种无法长期持续的负利润经营，本身就带有“倾销”的性质，是典型的不正当竞争行为。他们对移动支付用户群的争抢，已经严重干扰了出租车行业的正常有序发展，无论从经济效益角度还是从社会公正角度看，都是弊大于利的！
五. 市场和政府必须各司其职
综上所述，目前打车软件带来的出租车市场的种种乱象和隐患，归根结底是政府治理缺位造成的。由于政府和相关监管机构没有及时进行有效的管理和疏导，让相关软件和公司放任自流地无度竞争和滥用工具，造成了目前的种种问题。
笔者认为，使用智能终端呼叫出租车是一种有益的创新和探索，是对原有路边扬招和电话叫车的有益补充（提供了一种新的、便捷的叫车途径）。如果管理得当，在公平、高效的原则下与传统方式一起共同为公众服务，那将的确是有益于民生的大好事。问题在于，政府在疏导和监管上存在严重的滞后，并且在执法时存在明显的“选择性执法”倾向——试问，如果搞打车软件和补贴大战的不是腾讯和阿里这样的巨头，而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政府会容忍这么长的时间吗？
行文至此，笔者很高兴地看到，以上海市政府为代表的管理部门已经开始行动起来——在2月26日出台了加强监管的相关条例，同时嘀嘀打车和快的打车也将在3月份完成与上海市主要出租车公司调度平台的对接。希望这些举措能够因势利导，让打车软件这一创新工具真正发挥其有益的一面，为出租车行业的良性发展和公众出行创造真正的价值。
笔者要特别强调这样一个观点：市场是经济活力的源泉和创新之源，政府是保障社会公平有序运行的基石；我们既不能为了单纯追求秩序而强调要政府把一切都管得很死，也不能为了单纯追求创新而搞放任自流的无序竞争；让市场的归市场，政府的归政府，两者各司其职才是保障可持续发展的王道。希望社会各界能真正从打车软件大战的事件中吸取经验教训，在今后的发展中不再走同样的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