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房陵文化的构成、价值及其圈层
湖北省民间文艺术家协会主席 傅广典
房陵是湖北房县的古称,地处大巴山东端。之所以称为“房陵”,因为这里是山中盆地,四周高山耸立,宛若房室四壁。房陵的地域文化构成从地域文化学上看是非常少见的。这里是早期人类活动的地域,先后发现猿人遗址和新旧石器时代遗址。相传四千多年前尧的儿子丹朱被封为房邑侯来到这里,丹朱为儿子取名房陵,舜就封这里为房子国,这也是“房陵”来历的又一说。春秋时期,房陵的周边与秦、巴、楚三个大国和庸、麇、邓等几个小国相邻,这些国家的文化在这里融合,增加了本土文化构成的变异性和独特性。房陵文化的构成主要有神农文化、巴山文化、诗经文化和流放文化等4种文化成分,这4种文化成分是全国其他地域文化里所没有或少有的。
房陵文化中最基本、最原始的成分是神农文化。神农文化是房陵文化的根基。神农氏在鄂西北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斫木以耜,揉木为耒”,开创了农耕文明,在神农架搭架采药开创了医药文明。神农架在房陵辖境内,房陵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产生了农耕文明和草药文明。在今天的房县,农耕文明还有许多原始生产方式和耕作习惯的留痕。特别是在深山里,生产工具还是锄头、镢头和犁具等几千年传下来的工具样式,只是将木制换为铁制。农田建设基本无从谈起,至今还种着挂坡地。草药文明则截然不同。这里的草药文化博大精深,草药的传说和草药的民歌广为流传。历史上房县曾为楚地,但是盛行于楚的巫术在这里并不盛行。这里少有巫医,民间郎中笃信山中百草而不施巫术。绝大多数病人也同样是信草不信巫。草药改变了人的观念和信仰,这是神农文化里重要的价值成分。在房县,民间医生很多,乡乡有、村村有,而且每个村落往往都不止一个两个。就是不行医的一般的人,往往也懂得一些草药知识和医术。这里的民间医生大多并不以行医为生,他们行医不收钱,也不收礼,完完全全是为着治病救人。他们绝大多数没有行医执照,没有被国家认可的合法的医生身份,但是他们的医术非常高明,常常让现代的医院望其项背。这些民间医生把祖传的草药医术传承得炉火纯青,也把草药文化传承得至善至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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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陵坐巴山、望秦岭,南依长江,北傍汉江,处于两江中间,也处于两大水系的边缘。这里的先民由土著居民和外来移民组成。自西周至春秋战国时期,这一带国家分布密集,东是曾立国于荆山的楚国和襄樊邓城镇一带的邓国,西是立国于雍(今陕西凤翔)的秦国,南是周武王所封的子国(也称巴子国、巴国)和位于今竹山县的庸国,北是位于今郧县的麇国。历史上房陵国属复杂而多变,西周之前房陵为彭国,西周之后房陵先是秦、楚、巴三国边陲之地,处在三个国家的夹缝之中,南部为庸国所辖,北部为麇国所辖。公元前678年,比邻房陵的邓国被楚所灭,前611年,庸国又被楚所灭,房陵属楚。战国时期房陵又被秦楚分而治之,以房陵东部的粉青河为界,东归楚、西属秦。前316年巴国并于秦,前223年秦灭楚,并置房陵县,房陵完全属秦。由此不难看出,房陵一直是多国边缘文化的融会地域,这里的文化是多样的、多变的、漂移的。所以,若以国属定义房陵的文化是秦文化、是楚文化、是巴文化,或者是秦楚文化、秦巴文化、巴楚文化,似乎都不那么妥当。以区域定义房陵的文化是长江文化或汉水文化也不确切。房陵最基础的文化、最本原的文化,应是巴山文化,是房陵人世代生活在大巴山里所形成的巴山文化,是蕴涵着秦文化、楚文化、巴文化和秦楚文化、秦巴文化、巴楚文化以及长江文化、汉水文化的巴山文化。这种巴山文化是房陵文化的底蕴。
房陵文化中比较独特的成分是诗经文化,它是房陵文化的血脉。诗经文化产生于西周,发育成熟期整整500年。它的成熟标志就是《诗经》的完成。《诗经》是华夏文明史上的第一部诗歌总集,是中国文字文学的源头和基石。西周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注重文化和文学的朝代,当时周室有“采诗”制度和“献诗”制度,定期派人到民间采集诗歌,朝中公卿士大夫定期为天子献诗。正是周室的这种文化制度,才使《诗经》得以产生。被称做“行人”或“遒人”的采风者,不仅在王畿采集,也到过今天的山西、河南、湖北和山东等地。西周王朝建都于西安南沣水东岸,湖北紧傍王畿,而房陵正与王畿接壤。这里的民间文化发育好,并且有“好歌”的传统,于是就成了采诗人的理想之地。房陵属召公南国疆域,《诗经》中与房陵相关的民间诗歌,通常应在《诗经》“风”的召南中。“风”在古代有“教”和“音”的含义,朱熹则更直接地把“风”定义为“民俗歌谣之诗”。由此不难看出房陵民间诗歌的功用和价值。房县不仅是《诗经》的采录地,还是《诗经》的采录人、即为房县人所世代景仰的尹吉甫的故乡。尹吉甫是房县青峰镇人,房陵是他的故乡,也是他的采邑,至今那里还有他的墓冢、墓碑和供奉他的宝堂寺。尹吉甫是周朝大臣,为周宣王所器重。“兮甲盘”有133字的铭文记载着他征伐猃狁和征收南淮夷贡赋的功绩。《诗经》中有赞颂他的诗章《六月》,称“文武吉甫,万邦为宪”。他曾为“行人”到房陵采诗,并有《大雅•烝民》、《大雅•崧高》和《大雅•韩奕》等诗著。看来他是个有文韬武略的人。房陵原本就是有着好歌传统的歌之乡,宫廷派人到房陵采诗是对其好歌传统的肯定和策励。这种肯定和策励使房陵的好歌传统更加发扬,使房陵人上山有山歌,下田有田歌;农时有劳动歌,素常有生活歌;娱乐有盘歌,爱恋有情歌;人生有歌迎,人死有歌送:歌成风、歌成俗。《诗经》时代的歌谣,房县人今天依然在传唱,在20世纪初叶,在民间丧葬祭祀活动中,还有童男童女唱《诗经》的仪式。在今天的房县,能唱千首民歌的人比比皆是,唱“四书五经”、“增广贤文”和历史演义等“大本头”的歌师,也难以计数。门古寺镇有3万人口,民间歌手有5000多人,能唱千首民歌者有120多人。离开历史文化背景,这是很难做出解释的。最近学界有人提出《诗经》为尹吉甫主编。《诗经》大致编定的时间是在周景王元年,这已是在尹吉甫300年之后的事情,尹吉甫主编《诗经》不大可能,起码我们今天看到的《诗经》版本不是尹吉甫所编。虽然如此,学界对尹吉甫的重新关注,有利于掠去房陵文化的历史浮尘,打开房陵文化被尘封的历史窗口,有利于我们思考房陵的民歌为什么能够这样丰富,房陵的民歌和民谣对中华文明、对中国文学做出的是什么样的贡献,我们应该怎么确定房陵在中国文明史、文化史和文学史中的地位等等,这是一些在重新审视和研究房陵文化时所不可绕过的问题。
(潘世东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