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熟象征着一个人青春的流逝和梦想的褪色。一个人最大的悲哀，往往就在于不能够正确地认识自己。所谓成熟就是指不但能够正确地认识自己，而且已经达到了相当完善的程度。我记得曾有人这样说过：成熟就是心里知道得多，但是嘴巴上不一定说出来，即所谓知根不亮底，看透而不说穿。有的人十几岁、二十几岁就已经相当成熟了，而有的人即使活到100岁也不一定很成熟，我以为成熟是不能以年龄大小而论的。一个成熟的人，通常发现该责怪的人越来越少，因为他懂得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我觉得即使一位经历过多次失败的人，只要他（她）没有开始无休止地责怪旁人，那么他（她）就不能算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一个真正称得上成熟的人，通常是一个“内方外圆”的人。也就是说成熟的人做事应当不失原则，做人不失本性。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情，都会在不失原则的前提下掩住自己的棱角，绝对不以棱角伤人。有棱有角的自身害处在于，一旦别人啃起你来也十分方便。生活本身就如同一朵玫瑰，每片花瓣代表着一个梦想，而每根花刺则昭示着一种现实。带刺的玫瑰最容易伤人，有时也会刺伤自己。从为人处事的角度说，成熟就是不以个人的好恶作为处事的标准，始终坚持不以人废言、不以人论事，而是就事论理。我以为一个成熟人的基本标志，也许就是能允许自己的生活存在缺陷或者不尽完美。真的“会做人”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太会做人”的人有时就很虚伪，因为成熟毕竟不等于老于世故、装模作样。只有知世故而不世故，才是最善良的成熟。我平生最讨厌那些当面“是、是、是”或者“行、行、行”，背过面去就什么也不是、什么都不行的官僚和痞子，老实人往往最恨和最怕与这种油头滑脑的人共事或者打交道。做人必须有起码的诚信，许诺人家的事儿不去办，成与不成也不给人家一个回话，我始终觉得这样的人不地道，起码不够意思。我以为成熟实际上就是人生经验的积累、文化素质的积淀，最终形成较为稳定的、独特的人格魅力的体现。走向成熟是人生的必然归宿，人生的幸福终究离不开人的成熟。不断地认识自己、否定自己，是一个人由不成熟逐渐走向成熟的必备条件。这里的“否定自己”是出于对自我的深刻剖析与认知，而不是妄自菲薄和自轻自贱。由于老年人多习惯于从已有的经验出发，总觉得“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因而最容易犯自以为是和固执己见的毛病或错误。其实我们在许多时候跌跤子或者摔跟斗，并不是跌倒在自己的缺陷上，而恰恰是跌倒在自己认定的优势上。因为缺陷常常给我们一个提醒，而优势却往往使我们忘乎所以。因此，老年人能够正确地对待自己，尤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记得著名语言学家奥尔顿·贝克尔曾说过，聪明人或者自以为聪明的人往往更固执，这会让他更加南辕北辙。因而老人面临着社会的发展变化，必须诚挚地放低姿态、忘却经验，以“新手”的心态问一些天真的问题，考虑所有最不可能的可能性，尤其要认真地倾听那些听起来似乎荒谬的观点。

成熟是每个正常人一生中必定要经历的阶段。我生活在一个“会做人”的社会和时代里，从小父母、师长教导得最多的就是要“学会说话”、“学会做人”。因为一个人的说话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他的成熟程度。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一定要做到心中有数，至少要学会倾听别人的意见。人的命运、性格往往就写在自己的脸上。所以，人不能一辈子总是那么幼稚可爱，始终保持着那个“长不大”的样子。也不能一辈子给人“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印象，更不能老犯“信口开河，嘴无遮掩”的毛病。我在年轻的时候就屡犯这毛病，在家人和朋友看来，简直就像一个“直炮筒子”。即使人到老了也往往倚老卖老，没有彻底改掉“图一时嘴巴快活”的毛病。经过半个多世纪的艰苦磨炼，我终于懂得在真理面前没有谁有资格自负，有时候最需要改变的，也许就是自己认为必须坚持的东西。因为老人往往总认为自己所想所做的都是对的，习惯于错误地把傲慢当作成熟，把固执视为个性。其实傲慢与骄傲是一个人完全不同的两种态度。傲慢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到了不能接受任何一点不认可甚至哪怕只是善意的批评与建议的地步。傲慢说到底就是将自己的心脏，变成一颗子弹那么小，然后扣动扳机先射穿自己再射伤别人。我们通常所说的骄傲并不与傲慢同日而语，尽管两者经常被混淆。但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骄傲是由于自己独一无二，也唯有骄傲可以让你始终保持这种独一无二的心境。骄傲说到底是知道羞耻、知道敬畏，更知道决不让任何东西玷污你灵魂的清白和高贵。

至于少数常怀嫉妒心的人当作别论。这些人只会看到别人的毛病，从来就看不到别人的长处；从来只会主观武断地指责别人，而决不会宽容别人。他们不但偏激、暴怒，甚至盲目地疾恶如仇，屡犯不可宽容的错误。尽管他们也在追求完美，却始终不明白自身所存在的缺憾。我觉得人一辈子只要有条件的话，确实应当多读点书，多去一些地方走一走、看一看，一则增长自己的见识，二则丰富自己的阅历和生命的体悟。因为人生的阅历、生命的体悟，最终构成了宽容的前提与基础。一个人能够原谅和宽容他人，确实是强者才有的风范，是智者才有的美德，不管这是不是一种自找台阶下、自我平衡的“阿Q精神”。我始终觉得一个人在高升或者处在高位的时候，一定要善待那些地位低于自己的人，对自己身边的人尤其应当多一些耐心和宽容。因为你不可能永远处在高位上，你也有从高位下来的那一天，你下来的时候还会遇见他们的。所以，宽容别人往往也是在宽容自己，它体现了对人性缺陷的包容与理解。一个赞许的眼神、几句肯定的话语，或者一个不经意的笑容，就在你欣赏的态度里，或许会改变一个人一生的命运走向。当然，肯定或者欣赏他人并不是要盲从一切，必须遵守最基本的做人底线和道德判定标准。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宽容不仅是一种成熟，而且还是一种智慧[0]。我听人讲过老人的“三随人生论”，即下者随遇而安，中者随机应变，上者随心所欲。其实孔子当年自述的“吾十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从心随欲不逾矩”蕴含着新的意思。孔子本人经历的每个人生阶段都代表着一种境界，譬如“七十从心随欲不逾矩”，就是他所理解的人生的最高境界。人生实际上就像一年四季那样自然，有春华就必然有秋实，每个年龄阶段都有各自的花香和各自的境界。

本性的流露是人的自然现象。在每个人的一辈子当中，总会遇到许许多多意料不到的困难、压力和曲折，一个人要想一辈子不遭人非议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其实非议就如同一个人的影子，人长得越高，影子就越长。人的一生就像是在进行万米长跑，如果有人在非议你，你就要跑得更快一点，那么这些非议就会被你抛在脑后，你就听不到那些杂音了。因此，非议有时反倒提醒和成全了我们，使我们变得更臻成熟和完美。在我们年轻的时候，似乎自己总是在为别人活着。譬如，为苦口婆心的父母、为循循善诱的师长，为诸多传统的观念和约束力而活着。直到接近老年的时候，才开始挣脱外在的束缚与限制，渐渐地懂得以自己的方式，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再在乎别人的诋毁和流言，只在乎那一份随心所欲的舒坦与自然。因而如何保持一颗平常心，真正做到宠辱不惊，这是需要经过一番痛苦磨练的。孔子曰：“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必慎其所与处者焉。”[①]我以为相比青年人和老年而言，中年人最容易犯的毛病，总是把一切希望寄托于自己的老年阶段，如平时节衣缩食、不苟言笑、忍气吞声等等，都是在努力争取一个有尊严、有资财、有自由的老年阶段的到来。但是无数铁的事实表明，一个人窝囊的中年阶段实际上抵达不到一个欢快的老年阶段的到来。譬如，一个习惯了郁闷的人只能延续郁闷，一个习惯了卑琐的人只能继续保持卑琐。而且由于暮色苍茫间的体力不支、友朋的逐渐散失，必然使得郁闷的老人更加郁闷，卑琐的老人更加卑琐。我以为中年人最可怕的是自己失去了方寸，这要比青年人和老年人的失态具有更大的危险性和危害性。中年人失去方寸的主要特征是忘记了自己的年龄，一会儿要别人像对待青年人那样关爱自己，一会儿又要别人像对待老年人那样尊敬自己。他自己则永远生活在中年人之外的两端，偏偏不肯在自己的年龄段里落脚。因此，中年人最大的危险是放弃追求、贪图安逸，逐渐走向了庸俗化，最终造成生命的悲剧。我们周围经常有这样的情况或者看到这样的人：一个大男人不能对任何稍稍大一点的、严重一点的问题做出决断，总是喜欢频繁地找领导倾诉衷肠；一旦出了针尖大的事儿又逃得远远的，不敢负一丁点儿责任，这样的人既可怜又可恶、可气和可恨。我以为只有那些对自己的选择从不退缩的人，对自己的事业始终执著的人，对自己的人生认真负责人的人，才是最有骨气和最令人敬佩的人。

人最怕的是自己管不住自己。“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公则民不敢慢，廉则吏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②]这块谓之《官箴》的刻石，厚重而平稳，横、竖、撇、捺、点的落笔，称得上笔笔精到、字字珠玑。据考证，最先立言为碑的是明代山东泰安知州顾景祥，他一生为官清正廉明。后来用楷体将《官箴》刻石的明代山东巡抚年富，也是一位为官清正廉明、刚直不阿之人。清代名臣颜希深、颜俭和颜伯焘祖孙三代，乃是《官箴》广泛传播的继承人。现收藏于西安碑林的《官箴》刻石，就是颜俭之子颜伯焘的功劳。清宣宗道光二年（公元1822年），颜伯焘任陕西延绥道台，携其父所刻《官箴》石上任。一个简单的“廉”字，成为明清以来一些官吏引以自戒的训条。我觉得“公生明，廉生威”，永远不失为从政为官之人的座右铭。任何官员只要真正做到了这一点，就一定能够打破“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鞋”这个千古不变的俗论。我无论走到哪里，也无论从事什么工作，时刻牢记父亲对我的告诫：“不是咱家的东西见了不眼红。做人要做到金子嫌黄了，银子嫌白了。”所以，在我当中央民族大学法学院院长亲自抓创收的时候，自觉做到“抓钱不管钱、不用钱”。尽管我为学校和法学院创收毛收入407.2万元，纯收入235.8万元[③]，在离开法学院之前的一个学期，按照学校规定由我负责财务审批“一枝笔”，我仍然自觉做到“管钱不用钱”的原则。有时到外地联系办班或者签订合同，为了节约时间不得不坐飞机往返，有时为了迎接对方的领导人不得不请客吃饭，确实花费了我不少钱。在我离开法学院的时候，个别心术不正的人怀疑这些开支用的是创收的钱，于是要求学校对我进行审计。经过学校纪检审部门对我进行为期4个月断断续续地“离任审计”，最终还了我一个清白。审计部门到法学院公布审计结果：证明我外出乘坐飞机的费用，部分是由对方朋友们支付的，多数是从我过去承担科研项目结余部分开支的。不但没有因私动用创收的钱请客吃饭，而且在接待中共赤峰市委党校副校长刘力山一行，以及学校研究生部领导吃饭时所用的两瓶“五粮液”酒，都是从我家里直接提过去的。在我后来担任学校科研处处长兼“211工程”办公室主任期间，每年经我手批签使用出去的经费达到几千万甚至近亿元。为了杜绝出现失误和差错，我始终坚持一条原则：凡属在我批签职权范围内的用款，只要数额稍大一点的开支，通常在签字前先与用款单位的分管领导，通完电话“属实”后再落笔，防止有人假冒领导签字或者私自塞进其他报销票据；凡接近报主管校长审批的大额款项，一律先送主管校领导审批，绝不屈从于任何人或者图一时方便搞“先斩后奏”；凡属于招投标的重大项目，在整个招投标过程中，除了协助和督促项目建设单位做好招投标前的准备工作外，我自觉做到不与任何具体招投标单位的任何人接触，既不接受任何相关人的礼物，也不参加任何带有功利性质的吃请活动，我坚信天底下没有“免费午餐”。我到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博物馆任馆长职务之后，凡属涉及带点旅游性质的会议或者外出展览，通常先安排其他同志出去。在我主持和监督实施教育部重点建设项目《民族数字博物馆》期间，施工单位曾在春节前夕给我送“购物卡”，我不但当场拒绝接收，而且明确地告诉他们这样做是违法的，行贿和受贿同样犯法。为了以儆效尤，在一次有博物馆全体人员和该施工单位主要负责人参加的会议上，我当着大家的面批评了施工方负责人的这种“不妥当”行为。平时在工作中为了避免那些不正当的拉拉扯扯，更为了防止掉进被人精心设置的圈套里，我宁肯让人往头上扣“屎盘子”，譬如诬陷我不参加某某饭局，就是“不重视民族感情”等，也绝不参加那些白吃白喝的饭局。我深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千古定律的含义。假如你是单位的领导又是管钱管物的人，只要你不能够自觉地做到洁身自好、拒腐自律，单位内或者社会上的人就会利用一切手段投其所好，最终就是请君入瓮。在当今的社会里，有多少显赫一时的位高权重者，有多少不可一世的精英人物，最后都以“哐啷入狱”而告终。他们的下场并不是由于他们不懂业务，也不是其人不精明能干，而是由于他们对自己的情绪失控，对自己日益膨胀的欲望不能克制所致。我以为自觉自律是一个人意志成熟的标志，缺乏自制力是导致私欲膨胀的罪魁祸首。天下的“能人”不是把握不了财产，而是由于控制不住自己的贪欲，把握不了自己的一张嘴。

人无忧必自寿。人品是一个人内化于心、外化于行的精神境界，是一个人之所以得到大家尊重、敬佩的最重要的品质和气度。我们通常所说的“人格”，指的就是一个人的品行、品格和道德修养水平。对于一个大学教师尤其是研究生导师来说，品行端正其实不难理解。譬如，它体现在学术研究过程中，就是要严格遵守学术规范，尊重科学研究规律、不伪造数据；对于学术研究成果尊重知识产权，不抄袭他人成果、不贪功抢功；对于学术观点要尊重事实依据，不搞虚假命题、不搞伪论证，尤其不昧着良心说假话。作为评审专家对他人科研成果的鉴定，坚持不了解、不熟悉就没有发言权的原则，绝对不做他人的“道具”和“炮筒”。其实人品有高下之分，我认为高尚的人品是一个人安身立命之本、处世之基；低下的人品则是一个人生命中的最大败笔。一个人要想在社会上立稳足跟并赢得他人和社会的尊重，尽管无须修炼到圣人的境界，但是总得要有一个基本的人格、人品作基础才行。这种基本的人格与人品，就包括遵纪守法、真诚善良、诚实守信以及知恩图报等。我觉得一个人的人格与人品如何，与其所处的环境、所受的教育等因素密切相关，但是更取决于他后天主观努力的程度。我国古老的谚语告诫我们：“从善如登，从恶如崩。”[④]道教用老庄自然无为、清静寡欲的观点来研究养生学，把“啬神”[⑤]作为养生之首，要求养生先养性。养性即是使人的本性不受损害，通过自我反省体察，使人的身心达到完美的境界。北宋《太平经》曰：“养生之道，安身养气，不欲喜怒也。人无忧，故自寿。”[⑥]老年人养生主要在于延缓人体衰老，实现心理健康、道德健康和心态健康，继续保持对社会适应能力较强的状态。一个学有素养的学者，对后世如何评价他的关注程度，往往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考虑得比较多的是将来，而不是当下一时的毁损和赞誉。所以，对于学者来说，“为人第一谦虚好，学问茫茫无尽期。”[⑦]我认为谦恭是一种做人的武器，因为谦恭是可以感化人的。一个妄自尊大的人永远不会有忏悔，也就永远不会有对自己灵魂深层次的思考。其实谦恭者是有福的人，一个人如果能够做到向上级谦恭是本分，向平辈谦虚是美德，向下属谦逊则是高贵。一个人如果能够做到向所有的人谦恭，那就是谋求实实在在的安全。我这一辈子的所有言行，基本上是摆放和控制在自己与家人安全的范围内，全然不管被人“瞧不起”或者视为“无能”。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这样看、能够这么看的。人们一般不愿意直面失败，只愿看到“我有本事”和风光体面的一面。于是在对人、对事的态度上，往往不适当地采取把自己的优点抹亮，把自己的错误和缺点抹灰，给人一种他（她）永远是对的、全身尽是优点的假象。其实世界上根本就不会有、也找不着这种完美无缺的人。我以为在一个走在大马路上好人怕坏人的背景下，能够让别人“亮”一点、自己“暗”一点，才能求得彼此的安全。假如一个人的忧虑太多、企望太多，就会失去做人的基本品格、本性和乐趣。总之，我觉得一个具有知识涵养的老人，一定要做到勿慕贵与富，勿忧贱与贫；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懂得生气就是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我以为谦退是保身的第一法则，安详是处世的第一法则，涵容是待人的第一法则，恬淡则是养心的第一法则。自古以来就是安莫过于知足，危莫过于多言；步步占先者，必有人以挤之；事事争胜者，必有人以挫之。凡是以情恕人、以理律己，平生无一事可以瞒骗别人者，必无忧而长寿。对于这一点信不信由你，反正你不信我信。高尚人品的形成需要严格的自律和长期的修炼，而品德的败坏有时只在一念之间。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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