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讲我画历史人物是借古人的酒杯浇自己胸中的块垒。是的,我正是把一腔对祖国、对民族的深情倾注到我所塑造的古典人物身上,无论是行吟泽畔的屈原,五岳寻仙的李白,临危慷慨的嵇康,或者是酾酒临江的曹操,炼石补天的女娲,啸傲山林的谢灵运。我爱他们忧思难忘的情怀,爱他们跌宕不羁的风容,爱他们骨相难更的气质。总之,他们之所以能被中国人民千百代传颂着、景仰着,是由于他们不失中华民族的骨和魂。
首阳山夷齐庙有楹联云:“几根傲骨头撑持天地,两个饿肚皮包罗古今”,这当然是歌颂“耻食周粟”的伯夷和叔齐,我不想对伯夷、叔齐的功过作科学的评价,我以为这是历史学家的事。但是,应该研究一下,为什么每当我们民族濒于沦亡的时候,伯夷和叔齐就作为一种硬骨头的象征,被人们歌颂,“耻食周粟”也就成了节操自守、宁可饿死也不出卖民族利益的专用词。南宋时大画家李唐画《采薇图》歌颂的是这种精神。清初曾有讽刺那些为博得锦衣玉食,不惜出卖灵魂的明代文人的诗句:“几年蕨薇都吃尽,一队夷齐下首阳”,是贬斥那些与伯夷、叔齐品德相反的人物。灜岳麓三闾大夫祠,有一首歌颂屈原的楹联,词云:“何处招魂,香草还生三户地;当年呵壁,清湘应识九歌心。”是的,正是屈原的精神,鼓舞了“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抗暴洪流,推动了历史的前进。而屈原的灵魂正如他的诗歌“朝饮木兰之坠露兮,西餐秋菊之落英”一样万古流芳。屈原也成了忧国忧民而遭奸佞嫉恨的国士之魂的象征。再举杭州岳坟上的两付联语:一为“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一为“千秋冤狱莫须有,百战忠魂归去来”。歌颂的是岳飞的忠骨和忠魂。岳飞之忠,是忠于祖国的山河,忠于祖国的人民,人们赞赏他“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雄伟气派和“待重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的激烈壮怀。无论“四人帮”如何诬陷岳飞,今天青山依旧有幸埋忠骨,而无辜白铁所铸就的秦桧,却永远半裸着跪在墓前,遗臭万年。
有人讲,我们的民族有这样和那样的劣根性,比如因循、苟且、惰怠、愚昧···等等,恕我不能同意这种评价。我们民族所固有的崇高精神原来是“明大义,轻生死”,原来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原来是“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的。我们的民族,坚毅不拔,死而后生:“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足,兵法修列···”我们的民族聪明智慧,富有创新精神。这一切使我们的民族历百劫而犹存,虽几度沉沦,但终能在颠厥之中振新,从泥淖之中站立起来。
我们有厕身世界先进民族之林的能力和决心,认识我们民族的优秀本性,则是提高民族自信心的必要前提。邮票发行局约我创作过古代科学家李冰、贾思勰、黄道婆、徐光启的人物邮票,他们一生的业绩是今天为四化献身人们的典范。我曾去成都都江堰旁的二王庙凭吊李冰父子的亡灵,浩劫之后,庙宇已经休整,四川优秀的雕塑家,重为李冰父子彩塑了八面生风的遗像,供游人瞻仰。二王庙原名望帝祠,是为祭祀古蜀帝杜宇的。我想所以改名二王庙,总是由于要满足人们对这两位恩披蜀野的治水功臣的怀念。今天四川人民中还流传着杜宇泣血的传说,我相信也是草木有情,为李冰招魂。我登高临远,看都江堰下滔滔的江水,大江流日夜,江潮无尽期,心头涌起了对我们伟大民族永恒价值的信念,随手写了一首七绝:
望帝祠前古木森,
峨嵋雪浪叠千层。
当年父子降龙地,
日夜犹闻杜宇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