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我上高中,离开了村庄。十八岁,我上大学,离开了家乡。二十二岁,我参加工作,离开了学校。至今,已有多年不在父母身边。有父母在世,自然算是在外的游子。
1995年,母亲患重病时,我三十二岁,事业有小成。母亲初患病时在农村,出现胸腔积液后,家里人感觉情况不妙。这时,告诉我说,村里的医生怀疑是肺癌。要我想法在西安的大医院为母亲做检查。大哥、我,和我爱人,陪母亲上省医院进行了检查。经诊断,确定为肺癌。虽有疑是在先,确诊在后,我仍大吃一惊,恐惧感由然而生。我就快没妈了,我从来没想过没妈的日子。惊恐过后,禁不住以泪洗面。
我妈的病发现得晚,治愈的希望渺茫。主治医生是原本认识的熟人,建议只做维持性治疗,以好吃好喝好伺候待之。那时,通讯尚不方便,确诊之后,大哥旋即启程回家去征询父亲的意见。父亲得知病情后,既惊恐又态度坚定,让把我母亲弄回老家,颐养天年。从父命,遵医嘱,在医院住了不几天,购买了治疗药品,办了出院手续。出院后,母亲先在西安我家小住。
当时,我刚住进单位分配的两居室旧式单元房。虽说面积不大,但功能齐全,且装饰一新,这比我妈在农村的房子不知要好多少。能让患重病的妈妈在这房子里住上一阵子,也算是对我的一点心灵慰籍。
自从得知妈患绝症之后,我就在想,妈妈养我疼我算是白费了。三十多年来,我不间断升学升职,一直在拼搏、在用功、在上进,全然没有尽心去孝敬母亲。原以为孝敬母亲应有时日,不想事情如此。事到如今,即是全力尽孝,也已时日不多。这让我想起古语“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也。”心里隐隐作痛,阵阵酸楚。
也因此,母亲在我家的日子里,我请假在家,专心伺候母亲,尽量使母亲能拥有快乐时光。我儿子还小,不懂事,总是要和奶奶闹着玩。母亲不识字,也不知自己患重病,天天与孙子一起,倒是度过了暂短的开心时刻。
母亲一生在农村,务劳子女,务劳孙子,日子艰辛,少有轻松的时候。我在西安工作后,两个哥哥的几个孩子渐渐长大,母亲的担子也开始轻松。在我住一间平房的时候,母亲曾来住过数日。那时,母亲身体尚好,我和爱人只是陪母亲走亲戚,逛公园。母亲不习惯令人眼花缭乱的城市生活,开始觉得稀奇,稍微多呆几天就不习惯,心里想着农村的亲人。这次患病,住了一个星期也感觉烦了,便要回老家。即是我一再挽留,也没有住够十天,匆忙回到老家。
母亲回老家后,我心里空落落的。心里总想着多在母亲身边呆会儿,尽管没有多少事可做,也没有多少话可说,只是觉得陪母亲的机会值得用一辈子珍惜!
母亲的体况越来越差,子女能想的办法、能出的力气不多,这更加剧了内心的苦楚。所有的亲人,饱受绝望的煎熬,在痛苦之中挣扎。
一天,我在西安一家小报上看广告,看见一种在肚脐贴的药,声称对肺癌的疗效好。我买了,母亲也贴了,起初一段时间,疗效确实不凡。到春节时,母亲的精神好,食欲也不错!这似乎让在痛苦中挣扎的亲人看到一线生机。然而,这绝处逢生如同昙花一现,渐渐地贴药不管用了,亲人又笼罩在绝望之中。
母亲患难,约持续了一年时间。那时,陕西尚无高速公路,回家远不及现在方便,来回一趟少则七八个小时,多则上十个小时。好在那时已经推行了双休日制度,我每两周的一个周末回老家看望母亲一次。母亲看我跑得勤,心疼儿子,就说家里人手多,不用我多操心,别老往回跑了。
母亲患病前后随二哥住在老屋。这老屋,还是三年困难时期为三门峡库区移民盖的土坯房子。因车祸举债赔偿,二哥日子穷困,无力翻新房子,母亲终老在这破旧房子,二哥觉得心里亏欠,对母亲倍加悉心照料。我的两位姐姐,几乎放下了手头所有活计,全天候陪伴母亲走完最后一程。大哥大嫂坚持天天近前问候。我和弟弟工作在外地,做不到每日近前问候。只能在周末设法近前尽孝,做了个“周末孝子”。
母亲去世后,我们把全部孝敬送给父亲。我母亲病故,加上中风打击,父亲的身体已经不如从前,但底子厚实,依然健康硬朗。遇到五一、十一、春节,我会设法把父亲接到西安小住数日。九十岁以前,父亲行动尚且灵便,可以逛公园,逛商场,逛街道,走亲戚,在西安挺高兴。九十岁以后,来西安的时间少了,每年小住一二次,每次三五天。父亲天性乐观,风趣幽默,与其说是在孝敬父亲,不如说我们与父亲共享天伦之乐。因此,我和爱人也乐意当好这“节日孝子”。
去年以来,父亲行动日益显得迟笨,因此也不愿离老家居住西安。加之,偶有病患相加,大哥也不放心父亲远行。再则,我爱人开车趋于老练,回乡道路日渐改善,回老家的次数加密,每次在家的时间也有所延长。
今年,父亲算是百岁寿星了,老父亲高兴,老寿星的儿孙们高兴,村里村外的乡亲也兴高采烈!百岁寿星,生活基本自理,但不完全自理。吃饭吃药,需要儿子儿媳调制配伍好了。大哥大嫂悉心尽“首席孝子”责任,一天到晚,不分昼夜,全职尽孝。每天照顾父亲饮食起居,清洗便器,早晚问安,无微不至。父母那里,我怕是只能做个“周末孝子”,争取周末常回家看看;尽力做个“节日孝子”,逢年过节在家多陪伴老寿星。百岁父亲,话语少了,默默静坐的时候多了,陪父亲坐坐,陪父亲晒太阳,陪父亲默默度日,也能找到一种幸福的感觉。
百岁父亲子女多,晚年得到的孝敬自然也多。不仅有来自“全职孝子”的孝敬,有“周末孝子”的孝敬,也有“节日孝子”的孝敬。单从这一点来说,父亲是一个幸福的人。有人算计,说我父亲能活到109岁。如果真如此吉言,届时我退休了,也能做“全职孝子”,这将是我的一生中的最大幸福。
今年春节,我全天侯陪寿星,父亲很高兴,不忍我离开。我也觉得,在外工作的人,陪同老人的时间太少。我在想,国家提倡孝道,可否专门设立一种“孝子假”?对家有80岁以上父母的在职人员,每年增加15天“孝敬父母假”;对家有年过90岁父母的在职人员,每年增加30天“孝敬父母假”;对家有100岁父母的在职人员,每年增加六个月“孝敬寿星假”。中国历史上曾有“丁忧”祖制,那是父母死后官员“居丧”,时间长达二十七个月。我看死后就不必了,就放在生前尽孝吧!这对当世更为现实。
思前想后,我们这一代子女少,恐怕将来得到的孝敬也少。子女在身边,有“全职孝子”怕是奢望了。多数人大概只有“周末孝子”,少部分人只有“节日孝子”,这也是“新常态”。只能顺应,不能违逆。我们的社会应当做出适应性调整。
我有儿子时二十六岁,如果我活得足够长,生日过得足够多;如果现在的退休制度不改革,60岁可以退休;如果我儿子愿意全身心尽孝,在我八十六岁后,可能拥有“全职孝子”,相信那是幸福的时候,虽然来得迟,还是很期待!如果国家设置“孝子假”,我们可以得到的孝敬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