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曾国藩算算账：一个清代高官的收与支

作者：张宏杰；

出版：中华书局，2015年版。

张宏杰应该是有名的学者或者作家了。他的这本书有两位著名历史作家作序，其中一位还说到张宏杰的文笔受到莫言的赞赏。这位七零后已经出版了好几本著作，这让六零后的我读到“作者简介”时汗流不止。心里涌动出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作者在后记中说，学问的最高境界，应该是“好玩”。这种说法我很赞同。看起来作者本人就很好玩。张宏杰自己介绍的生平就很有意思。他大学读的是财经，后来进入银行工作；因为对历史的兴趣，业余时间写了几本历史书，于是被一所大学聘用；再后来，出于提升学位的需要，到复旦读了博士，导师是著名学者葛剑雄；再往后，又到清华跟秦晖做博士后。眼前这部著作，就是在他博士论文基础上扩展而成的。葛剑雄为本书作的序言，对内容和写作及相关研究前沿没有给予任何评价，而是在着力解释张宏杰的博士学位问题。张宏杰的博士方向是历史地理学，但他不具备这方面的基本训练。葛剑雄认为，博士论文选题不必要局限于具体方向，只要在相关领域作出有价值的研究就可以了。这种说法也很好玩。

本书的研究主题是曾国藩在北京担任官职期间的收入和支出问题。这一研究可能具有的意义在于，通过对曾国藩一定时期的收入支出的分析，可以理解清朝官员的薪俸制度运作、特点及其可能存在的一些问题，而这些认识可能对现实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从个人出发理解国家、社会或者制度的历史变迁并从中揭示出某些具有一般意义的认识，是学术研究的一个路径。而且，近些年来，个人生活史或者微观史的研究越来越成为风尚。个人毕竟是社会生活的最终载体，也是历史的最终归属，因此个人生活史研究成为回归历史真实的重要取向。通过个人生活史，我们才了解到历史的丰富和真实，这是历史研究的目的之一。从这些方面而言，张宏杰的这一研究是有意义的。

长期以来的中国封建社会，一直奉行官员低薪制度。这一设计与主流意识形态中的“义利”观念有关，是这一观念的现实体现。按照主流意识，为官的目的在于任事，而不是谋财。但低薪制度的实施从来就缺乏效率。一方面是低薪，另一方面又赋予官员控制资源的权力，于是腐败就成为维系底薪制度运转的润滑剂。我以前读高阳的《慈禧全传》，知道所谓“冰敬”、“炭敬”；知道京城官员在外地官员面前那种跋扈与讨好交替的丑行，也了解外地官员对待京官那种心里鄙视而表面却奴颜媚骨的作态。“无官不贪”，这里有着人性的原因，也有着制度的原因。对任何历史时期的腐败丑行而言，出于人性的弊端我们都无可奈何，但制度设计却是人类理性可以干预的。分析清朝官员薪酬制度可能存在的问题，理解低薪与腐败的关系，进而为今天的反腐倡廉提供某些有借鉴意义的参考，这样的研究具有一定的理论价值和现实参考意义。

作为近代史上的红人，曾国藩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已经被历史学家、社会学家、政治学家、军事学家研究得通通透透，其经济生活方面的研究包括收入支出的研究也不是完全空白，只是相对薄弱而已。张宏杰对曾国藩经济生活的研究，选择了三个时期：一是在道光十九年。曾国藩中进士之后，回乡拜客。因为担任京官初期，入不敷出是正常现象，所以担任京官初期需要得到家乡父老的经济资助。这一次，曾国藩形成上千公里，募得生活费两千多两。二是在道光二十一年，也就是曾国藩担任京官的第二年。京官的正常收入非常之低，即使人脉活跃，关系众多的官员，维持收支平衡也相当困难。为了有计划地开支，曾国藩在这一年做了详细的收支记录。三是在道光二十三年，曾国藩得到一个前往四川典试的机会。对于翰林来说，获得典试机会是收取灰色收入的大好时机。这一次，曾国藩得到的孝敬达到六千两之多。因为正常收入太低，有时候不得不收取一些灰色或者并不具备充分正当性的收入，这对于具有圣人情节的曾国藩来讲，是一种对精神的考验和折磨。由此，一段时间，曾国藩萌生了退意。

如果能够有完整的记录，可以追踪曾国藩一路晋升中的收入和支出，研究官员晋升过程中收入支出的变化及其影响因素，那样的研究将会有更加重要的其实意义。即使不考虑历史研究的现实意义，建立在丰富材料基础上的研究总是具有更加充分的说服力。但遗憾的是，随着官职越来越高，获得收入的途径越来越广，收入对支出的约束越来越松，曾国藩的收支记录也就越来越少了。如果能够获得更多的样本，研究的一般意义就可以得到更好的体现。在这方面，作者作出了一些积极的努力。在第四章《清代京官群体的生活状况》中，作者列举了那桐、李慈铭、刘光第等曾国藩同时代京官的收入支出情况，并进行了深入分析。很有意思的是，秉持君子作风的刘光第，因为家世清贫，在中进士之后居然没钱支付进京费用；在京为官期间，因为不屑于歪门邪道，以至于一家人过得像乞丐一样。

张宏杰此项研究得出的两个结论是：一，清代京官的收支结构是畸形的，这主要指的是低薪与高消费的结合；二，为了解决低薪造成的困境而出现各种“补丁机制”，这指的是以各种灰色收入形势弥补收支差距，如冰敬、炭敬甚至印结银等等，由此助长了腐败。这些结论在学术上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创新，不过，张宏杰的论述是充分而踏实的。

张宏杰的这部著作文字优美，叙述流畅，读来让人感觉耳目一新。相对于枯燥乏味的学术著作而言，张宏杰的著作像清泉一样清新自然。而相对于那些半吊子的通俗读物来讲，又显示出给人以信任的扎实功底。读罢张宏杰的著作，深切感受到，很多故弄玄虚的学术著作实在多余，而太多太多的半吊子的通俗读物实在害人不浅。像张宏杰这样的著作才真正具有阅读的价值。

不过，瑕不掩瑜，还是要说两点缺点：

第一，该书主标题是“给曾国藩算算账”，副标题是“一个清代高官的收与支”，书中主要讲的是曾国藩在中进士之后到当翰林初期的收入支出问题，那时候，曾国藩还远远不是“高官”，而仅仅是朝廷中一个小官员。

第二，整部著作的主题曾国藩的收支问题，但第五章通篇讲的却是曾国藩的父亲和弟弟在湖南乡下作为乡绅的行为，与主题基本无关。加上无关的这一章，有凑篇幅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