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跟我聊聊书!
早上起来,我就跟在雨燕身后,从盥洗室到厨房到餐厅到大门口。我一直在唠唠叨叨,自说自话。我在跟她聊书。我这几天在读《剑桥中国晚清史》、《甲午战争史》、《明治维新的国度》、《赫德与晚清中英外交》。好像有很多想象被激发了,有很多话题需要倾诉。雨燕忙着出门的准备,只是嗯嗯嗯地应着。说是“聊书”,其实只是我在“说书”。她倒是没有烦,她很有修养。雨燕上班去了,我意犹未尽,回来写这个文字。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似乎还有不少聊书的机会。那时候,阿东在公司上班,尽管没有多少时间读书,还是会在餐桌上或者茶几旁跟大家聊聊书。有时候聊的是畅销书,有时候聊的是经典著作。记得曾经好几次聊过《资本论》,聊过科斯和诺斯。不过,他工作太忙,读书时间太少太少。有几次他要我给他推荐书目,时隔几年,我推荐的还是那几本。慢慢地,我们不再聊书了。餐桌上和茶几旁,我们在聊养生和房价,聊风水和文物。有时候,很严肃地,我们也聊聊宗教。
很久很久以前,我和老陆也聊书的。他搞社会学,而且是思想史,这两个领域也是我兴致所在。我读过的社会学的经典可能与经济学差不多。其实,我写过的那些文字中,自己觉得社会学领域的东西比经济学要有意思一些。跟老陆聊书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从《西太平洋上的航海者》,《金枝》,《金翼》,《银翅》以及《江村经济》中,我们能够得到一些相同或者接近的认识。有时候,同一本书他会多买一本,送给我。比如曹聚仁的《中国学术思想史随笔》。后来,我们的聚会慢慢稀疏了,聊书也越来越少。酒桌上或者麻将桌上,有时候会聊聊时政和天气,聊聊股票和房价。
想聊书而没有机会,是一件痛苦得有些尴尬或者尴尬得有些痛苦的事情。
去年六月,我读了罗威廉的《红雨:一个中国县域七个世纪的暴力史》。我很少看到那样立意和写作都精彩绝伦的著作。我读了两遍,恨不得将整本书整个历史掰开揉碎完全消化进我的意识中。那时老几经过武汉回老家,他的老家正是发生“红雨”的那个县域。于是我申请陪同他回老家。一路上,我喋喋不休地跟老几讲着他家乡的历史,从县城到镇子,从河流到码头,从商人到乡绅,从起义到流寇,从书院到教堂……老几也是嗯嗯嗯地应着,看得出来他心不在焉。因为他在开车。其实我还算是能够观颜察色的人,还算有点“眼力劲儿”。可那一次,似乎是得了魔怔,我总是抑制不住地想讲那本书。跟炫耀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是觉得我所读到的那些很有意思,我只是很向往与人分享。于是,在酒桌上,在杯盏交错之间,我总要不失时机地捡起那个话题。关于那几百年的历史,关于那几百年间经济、政治、文化的变迁,关于民风和乡俗,关于建筑和交通,关于苏东坡和李贽,关于于成龙与夏斗寅,关于明末起义与太平天国……我越说越起劲,却发现大家的表情越来越漠然。当我刹住车的时候,好像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去年年底,我读了皮凯蒂的《21世纪资本论》。从主题到论证,这本书有很多颇有价值的东西。这本书似乎还是去年的畅销书,老赖还请作者到他们学院作了演讲。我确实认认真真读过,自觉领会了其中的思想和论证,而且还生发了一些自以为是的想法。在办公室碰到老李,我硬生生地将话题引到这本书上。老李有些漠然,对我生硬的热情有些疑惑。为了激发他的兴致,我甚至还将书中提及的库兹涅茨“倒U假说”与老李最近热衷的大数据牵强附会起来。老李的眼神游移着,没有一丝光彩闪现。看他要出门回家的样子,我提出中午请他吃饭。饭桌上,我不时将话题引到这本书上,老李却一次次将话题岔到房价、防腐、课题上去。一顿饭下来,花了钱,并不阴暗的企图却没有得逞。后来又在办公室走廊碰到PP,他正要去教室。感觉可以从PP那里捞到机会,于是就跟他一起向教室走去。想要找个话题绕到那本书上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我总不会那样唐突地直接问他最近读过《21世纪资本论》吧。好不容易说到PP的研究领域收入分配,总算可以介入到皮凯蒂的研究主题了。可我还没有说上几句,教室到了。PP很奇怪,你没有课,跑到教室来干什么?
说着为聊书而不得的尴尬,感觉有些无奈,有些沮丧,有些失落。这样想着,却听到一个声音从书橱里面传来:
“你知足吧!你每周六节课,不就大部分时间跟学生聊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