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我休年假要回老家,已年过百岁的父亲很是高兴。一连好几天,得空就念叨:西安那号也该回来了!
平时,遇到节假日,我会回老家看望高寿的父亲。父亲有时会记不起来我的名字,也想不起我是老几,得从老大排,数一数、捋一捋才清楚。每次看到我和我老婆回家,父亲总是充满期待,笑意盈盈,说是“西安家”回来了!临别时,总是有几分不舍,免不了要叮咛,下次回来嫑走,得住上几天!每每于此,我都会觉得心有亏欠!
去年,也是9月,我休年假时在家陪父亲。父亲年迈,腿脚力气不够,行走不大灵便。我大哥大嫂照顾父亲生活起居,因农事常下地,父亲便端坐门口,看人来人往。有人问起他,总说在“看门”。我休假期间,用轮椅推着父亲,走遍了全村东西南北大大小小十多个街巷。有些村巷,过去曾是“死胡同”,如今全都打通了,并以水泥路相连,村内道路,也可称“四通八达”。父亲只记得旧模样,不认得新面貌,反复言说这村里自己怎么没来过一样。在村里闲逛中,不时有人迎面上前问侯。有叫叔的,有叫伯的,也有叫爷叫老爷的。其中大多数人,父亲已不认得,更叫不上名字。父亲有个特点,不管认不认得,只要别人冲他笑,他也会冲别人笑。别人问侯他,他就会还礼,随机应变打哈哈!别人要是多问几句,就会露生露馅,略显尴尬却也不难堪。上前问侯的人多,父亲自然很开心。后来,父亲多次提起我推着他逛来逛去的事情。
今年休假的第一天,父亲指着轮椅,又一次提起去年休假时推着他在村里逛的情形。我知道父亲的意思,我说等下午太阳下去了,就推他出去转悠,父亲高兴的连连点头。等到4点,父亲催促我,我说再晚点,到5点多,凉快一点去。父亲等不及,多次摧我。不到5点,我推着父亲,先是看了二哥家的新房,继而经过七、八组中心巷道,去了二哥家。见了二哥二嫂,父亲的话一下子多了起来,说了儿子说孙子,说了孙子说房子,说了房子说日子。一边谝,一边抽烟喝茶。抽了两支烟、喝了两杯茶,离开了二哥家,拐道进入五组、六组的巷道,转悠了一圈,在六组小广场的树荫下停歇了一会儿。这天下午,天气忒好,向北可见乔山,向南可见秦岭。稍微停留,父亲又说要去看一位老朋友,他叫刘福汉。我去年休假期间,刘福汉老人曾经看望过父亲。我也曾以94岁老人看望98岁寿星为题,在朋友圈发了微信。经过四组、三组、二组,一路打问了几个门口路边的人,才知道刘福汉老人新近的住处。等到门口,看见铁将军把门。带着些许遗憾,我与父亲打道回府。我的手机显示,当天走了1.5万步。
父亲有早睡早起的习惯。我是陪老人家,自然得随他的作息规律,也得早睡早起。晚上8点前上床睡觉,早上不到6点即起,有8、9个小时睡眠时间,足以养好一天的精神。第二天早上,大约5点40,父亲起床。起身坐在床沿上,穿好了一件红色花格外衣,又慢慢叠了毛巾被。把床铺收拾整齐后,坐在沙发上,整理洗漱。大哥已经热好一盒牛奶,我将其从厨房拿出来,递到了父亲的手里,并叮嘱有点热,慢慢喝!这时天已大亮,天空如洗,傻蓝傻蓝。这好天气,也助长了好心情。看见我把轮椅擦洗干净,父亲面露喜色,脸带笑容。我推着父亲,径直往南,出了村子向西拐,进入柏油路后,继续向西走。走了一阵子,父亲觉得走远了,便问:这是去哪儿?我说,去龙阳!过了一会儿,父亲又说:我大女儿在龙阳,龙阳远哩!我说,不远,一会儿就到了。向西再向南,大约走了8千步,来到龙阳镇街道。大姐在龙阳街面经营一家农资小商店,一大早没有生意,坐在店门口的小凳上纳凉,远远看见我推着父亲走来,一边起身相迎,一边嘴里不停:“老大走女家来了,老大走女家来了!”大姐把父亲迎进店里,与父亲拉话。我没有停歇,直往街道南头市场去,买了两份豆腐脑,大姐和老大一人一份。吃完豆腐脑,又抽了一支烟,再聊了几句。大姐提出,让父亲中午在龙阳休息,下午回蒲石。父亲不肯,大姐又提出让邻居家的车把我和父亲送回蒲石。父亲亦不肯,我也不肯。我坚持用轮椅将父亲推着,不到10点即回到蒲石村。
男男女女,大哥家里来了不少人。当天大哥卸梨,他们来帮忙,已忙活了一上午。吃罢饭,他们又全去了果园,只剩下我和父亲在家。不大功夫,有电动三轮车拉着装箱的梨回来了。卸下梨,车子又去果园。如此反复往来。老家是远近有名的酥梨之乡,但我未曾有过在果园劳动的经历。抱着好奇,父亲在家里,我去了果园。烈日下,果园里,有人从树上摘梨,有人将摘下的梨集中,有人除去梨果上的袋子,有人为祼梨套装发泡网,有人把套好网的梨装进纸箱,有人贴封箱子,有人把贴封好的整箱搬上电动三轮车,有人把车开回家再卸下来,堆放整齐。看见我来到果园,本来就热火的场面更加热烈。很快,话题转到了我,先是有人说我不会梨园的活,后又有人提出要喝矿泉水,有人要喝冰红茶。我爽快答应,到村里一家超市买了一箱冰红茶和一箱矿泉水,请店家给送到了果园。父亲一个人端坐在门口的虅椅上,看着电动三轮车一趟又一趟往屋里运梨卸梨。我觉得父亲坐久了,劝父亲回房休息,父亲不肯,坚持端坐在门口。我转念又想推着父亲去转一转,父亲也不肯,并且说“掌柜的”不在家。至此,我算是有点明白。原来,父亲正在“岗位”上,正在履行“看门”的责任!当天空上演七彩晚霞的时候,果园的农活落下帷幕,伴随着最后一车梨,大哥大嫂回到了家里。于是,在晚霞映衬下,我推着父亲在村南边的路上又走了一圈。从八组小巷折返,夜幕降临前回到了家里。手机显示,当天走了3.3万步,刷新了我每日走路的记录。父亲说,今天走了不少,逛了不少,让我受累了。其实,父亲也累了,晚上睡得沉也香。
离开西安时,我看过长期天气预报,知道休假期间前半段是晴好天气,后半段是阴雨天气。所以,我抓紧晴好天气推着父亲多转转。第三天一大早,天明了天不亮。父亲照例,六点起床,收拾床铺。喝完一盒热牛奶,坐在沙发上吸烟。过了一会儿,又坐在门口的虅椅上,看村里的人来人往。我看天气不好也不差,就把轮椅推到父亲跟前。父亲起身坐上轮椅,问我到哪里?我说在村里转。父亲说去看刘福汉!我说好!刚走到村子中间,开始滴雨星。我又掉转方向,折回了家。到家不久,又不下了。父亲连唉了几声,上床睡了。
吃罢中饭,天亮了许多,人也有了兴致。我推着父亲,再度踏上拜访刘福汉老人之路。沿着蒲石村南北中轴线,行至北端西折,来到刘福汉老人三子家门口,只见大门紧闭,原以为会再吃闭门羹。询问其邻人,方知家里有人,宅院深深。再次上前,父亲一边用拐杖敲击大门,一边高声呼喊:福汉、福汉!家里确实有人应声,只见儿媳迎了出来,至后院厢房,终于见了刘福汉老人。两位老人是多年故交,见面之后,话题自然不少。刘老汉的老伴离世不久,还没过“三期”呢,父亲是为此专程表示慰问的!刘老汉耳朵背,我父亲记忆差,两人一句天上一句地下,陈芝麻烂套子,说了大半天,我不大听得懂,只观两位老人尽是欢颜。离开刘老汉家,父亲说向西向西。我按父亲的意思,向西再南折,经环村西路,再东折环村南路回家。
因为去看刘老汉,误了清洁尿管的时间。刚一回到家,父亲就摧促着去请小医生。因为是周二,大医生回来坐堂,小医生忙得团团转,抽不开身。父亲心急,让推着他一起去看医生。到了医生家门口,小医生出来说:老爷,得等到五点半才能有时间,您别着急!这下,才安了父亲的心。离开医生家时,西边的天色发亮。父亲说,这会儿天气变好了!我推着父亲向南,出村后走上去往坡上村的路。这条路是蒲石村的风景路,路两边全是梨园,路面平整而干净。有时候,我一个人也会在这路上来回走,一边欣赏梨园风光,一边锻炼身体。推着父亲,走在这风景路上约十来分钟,刚刚还好好的天气又低沉下来,并开始滴雨,雨滴越来越密集,我赶紧调头。不成想,紧走慢走,连走带跑,还是把衣服淋了半湿。父亲明白,这下算是闹了祸。这件事,让我大哥知道了,肯定会受抱怨。父亲告诉我,回去后就说是刚从医生家回来!回家不久,小医生来了。父亲上床,一切进入了夜晚时间。
第四天一大早,看来还不如前一天,给人以昏暗的感觉。不过,在八点后,天色转亮。我推着父亲出门,防止犯下昨天下午的错,没有出村去,而是去了村内。约一刻时间,到了村里的餐饮市场。看豆腐脑摊点人不少,我停了下来。买了两碗,一人一碗。味道真不错,两碗均精光。吃完豆花,向东走,走上了一条崭新的水泥路。走到了尽头,才知道是“二甲醚”修筑的通往水库的一段。折返回来,经过四组,意外碰见了老熟人崇喜。崇喜是移民蒲城前,在华阴时的老邻居,与我平辈。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考学进入西安。后来,也常来我家看望老爷子。见面后,很快认出来了!好高兴!往回走的路上,父亲嘴里不停说,今天见崇喜了,今天见崇喜了!回到家里,还在念叨!
每次村里转悠,父亲都很高兴。看到父亲高兴的样子,我也很高兴。其实,还有一个人,也就是我大哥,高兴的不一般。我休假,也就是给我大哥放假。有我守在父亲身边,我大哥就获得了短暂的自由!大哥是我家首席孝子,是乡亲们公认的大孝子!父亲97岁后,腿脚无力气,走路不灵便,出门得坐轮椅;98岁后,严重脑萎缩,记忆力衰退,认得麻将不认得人;99岁后,尿液驻留,小便不利,时而有遗尿。今年6月份开始,完全靠导尿管帮忙排尿。父亲的生活,已进入需要有人悉心照料的时空站点。这照料父亲的活,大部分落在了大哥身上。去年以来,二姐住在村里,帮了不少忙。最近,二姐回咸阳照顾婆婆,大哥的担子更重了。我休假做几天全日制孝子,也算是大哥在一年当中难得的几天假期!
写到这里,屋外细雨绵绵,虽是傍晚时分,而夜幕已经低垂。屋内父亲已安然入睡,我躺在父亲身边,倾听父亲的呼吸。大哥撑起雨伞、哼着小曲,去串门……
逛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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