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在凤凰网站看到9月13日的一则消息称,据台湾东森新闻云网报道,“为儿打伞”,父亲淋得湿透,13小时感动全球250万人。联系前后文义,可知的故事情节是,父亲在下班后,从幼儿园接儿子回家。走在大街一侧的人行道上,天下大雨,父亲左手拎着公文包,右手举着伞,撑开的伞在儿子头顶,挡住了雨水冲击。照片中,雨伞下,儿子背着小书包,宝贝儿的白色上衣是干的,而父亲全部暴露在雨水中,俨然一个“落汤鸡”。文中配发的照片拍于美国纽约市皇后区39马路,这里中韩文字的招牌林立,可以推断为发生在汉文化圈的故事。
看罢这则号称“13小时感动全球250万人”的消息,我并未有所“感动”。一来是因为我们早已为人父母,多少都曾干过这类“为儿打伞”的事情,觉得这算不上是什么新鲜的事。二来是因为我大哥早就说过:“小时候,是父母为儿子打伞。等老了,是儿子为父母打伞。如果没有人做打伞的事,老幼的生活就会失去支撑,失去依靠。”孩子小的时候,父母撑开了一把伞,这伞是抚养、是关爱!在父母撑开的伞下,孩子羽翼渐渐丰满,而父母却日渐衰老。年衰的父母,需要孩子撑开一把伞,这伞便是赡养、是孝敬!在孩子撑开的伞下,老人安然度过生命最后一段时光!
在家休年假的日子,我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百岁父亲,逛村巷、逛田野,而邻居祥哥则推着躺在摇篮里的半岁孙孙走西家、串东家。依稀觉得,我撑开了伞,支撑着父亲;祥哥撑开了伞,支撑着孙孙。中年人的手中握有大伞,随时要为老人撑开,也随时要为子孙撑开。这是一张万能伞,既能撑得住过去,也能撑得起未来!
我的儿子已经羽翼丰满,大可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撑起遮雨伞,自然不大需要我手中的伞。我的父亲已是百岁老人,年迈体弱,如同幼儿,无力独自生活,急需我们撑开一张全天候的万能伞。
天色亮,父起床。下床事一件,洗漱是必然。为了父亲洗漱方便,需要将装有多半热水的暖水瓶放在两个小沙发中间。水装少了怕不够用,水装多了怕提不动,瓶放远了怕找不着,瓶放近了怕脚踢着。洗漱毕,即喝奶。冷的不行,温的不行,得热且有点烫的。为父热奶是每天全家“第一火”。喝完奶,再吸一支烟。吸完烟,从屋内走出,将藤椅拉到大门口,坐在藤椅上,看巷道人来人往,望天际云卷云舒,赏香椿树荫陆离斑驳。或是熙熙嚷嚷,或是骄阳媚日,或是彩云滾翻,皆收父亲眼中,也皆是父亲最爱。虽家有儿女,父亲仍感寞落,渴望与人搭讪,与人交流。但因迟言钝语,常交流不畅,半途而废。过往路人有打招者,父亲一律视其为亲人,向其微笑点头,挥手致意。父亲乐于让儿女推着自己在村巷、在田野转悠,看着他熟悉的田园,心里踏实;碰见他熟悉的老人,心里高兴。特别是当谈及年轻时候的事情,当谈及故乡华阴的事情,总是不停口不住口,越说越有趣,越说越精神。
就在老爷子坐门口,或是逛村巷的功夫,大嫂便做好了上午饭,也是早饭。老爷子不会做饭,一辈子吃现成饭惯了。大哥比父亲稍强点,但也基本不会做饭。自从母亲去世以后,父亲与大哥大嫂一起过生活。大嫂给父亲做饭已有二十年时间了。人常说,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我常说,做一顿饭并不难,难的是一做就是二十年。大哥是“大孝子”,大嫂是“大孝媳”。大嫂说,父亲吃饭比较科学,从来不挑食,不管好吃不好吃都说好吃。好吃的不多吃,不好吃的也不少吃,多少年饭量都很稳定。
吃罢上午饭,也就大约十点半,父亲会上床休息一会儿。约十一点半,父亲起床后要么会再次端坐在门口的藤椅上,要么会找人打麻将。父亲爱打麻将,且牌风上好,不赖牌,不欠帐。曾经是人们称赞的麻将高手,干净利落。现在,父亲上了年纪,搓牌、垒牌、接牌、出牌、和牌,比以前慢多了。村里和他一样年纪的人凑不够一桌,比他小的人不愿和他打,嫌他慢,也不好意思赢老人的钱。这样,他打牌的时候少,看的时候多。英雄无用武之地。只有当农活闲下来了,节假日来了,在外工作的子孙回来了,图老爷子高兴,给老爷子组织牌局,陪伴着一起打牌。这样的牌局,绝大多数时候,以老爷子胜利而终局。老爷子很认真,牌局刚完,就会清点胜利成果!并喜欢打趣,询问输了的人“赢了多少?”
打上二到三个小时的牌,老爷子的牌趣差不多了,大嫂的午饭也就做得差不多了。散场,吃饭。人常说“一日三餐”,在蒲城农村只有早饭和午饭,没有晚饭。午饭之后,父亲便不再进食,数十年如一日。因此,一大早的一盒奶,早饭和午饭是父亲的全部食物,对父亲的健康长寿极为重要。然而,比“吃喝”还重要的是“拉撒”。父亲的“吃喝”不成问题,而“拉撒”倒成问题。起初,便秘是个问题,有时三五天不见大便,父亲着急,大哥着急,全家人跟着着急。为了不着急,用这个胶囊那个㬵囊。用少了,不见动静,急;用多了,如江河决堤,又急!现在改用开塞露,要急只急一小会儿。大便的问题,已经不再是主要问题。目前,小便的问题已经上升为主要矛盾。前列腺炎是老男人的常见病,父亲也未能幸免,但一直不大严重,多年来尿频次没有太大变化。去年冬季,情况开始有了新变化。隆冬时节,遗尿在床,防不胜防。自那时以后,可没有少换洗被褥和衣服。在大白天,每隔一半个小时,就得去一次厕所,到了厕所𨚫不见了尿。看见老人闷闷不乐的样子,我们也感到很尴尬,很无奈。倒是父亲苦中作乐,说多亏二女儿育玲在跟前,要不然把难过搞大了。二姐是孝顺女儿,看父亲年事已高,病痛缠身,便回到农村住下来,与我大哥一起为年迈的父亲撑伞。为此,我爱人专门为二姐买了洗涤用品和慰问品。
今年六月初,发生了重大变故。父亲遗尿的情况越来越严重,直接导致肺部感染,体温升高,呼吸急促。经在县城的医院检查,是因“尿潴留”引发的系统性问题。父亲住院期间,我第一次接触了导尿管,第一次学习帮父亲导尿,第一次注意到父亲尿液颜色的变化,从一开始的“酱油色”,到后来金黃清亮。经过旬余紧急救治,父亲的健康状况得以恢复。然而,在用过多种办法之后,还是无法自主排尿,本来是暂时使用的导尿管,却变成了父亲永久依靠。父亲厌弃导尿管,抗拒导尿管,几次提着导尿管板着脸对着我说:你能想办法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吗?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我没有正确答案。其实,我没有停止过想办法。我从西安请省内一流泌尿专家去往蒲石诊病医治,中西药吃了不少,也促进恢复重建,但终究无法去掉令父亲讨厌的导尿管。
我休年假的时间,选择在梨乡收获的时节,也是一年四季最为繁忙的时节。哥嫂要收获自家的梨,也要帮亲朋邻人收获梨。在父亲这儿,我多担待点,哥嫂就宽松点。我陪伺父亲,要事仅为三件:一是帮着父亲按时排尿,按时吃药;二是推着父亲在村巷转,在田野逛;三是在父亲打麻将时,做一个合格的硬腿。这三件事情,我做得认真,做得一丝不苟,父亲自是满意在心。当我爱人再次出现在父亲面前的时候,父亲立刻意识到我快要离开了,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来接人了!”说完这话,父亲情绪低落至极。说出的第二句话是“这可怎办呀?”过了一会儿,父亲情绪有所好转,指着轮椅说“明天不能再坐这车车逛了!”父亲的这三句话,让我无语无奈。我为我只能做“假日孝子”,而做不了“全职孝子”自责不已。再过了一会,孙子斌斌过来了,一桌人凑齐了,开始陪老爷子打麻将。
打完麻将,吃完午饭,离离开的时候也就不远了。父亲记忆衰退,语言迟钝,但思维清晰,活得明白。父亲让我在离开之前再帮他排一次尿,并将我独自叫到屋内,轻声告诫道:“走了之后,不必牵挂。有了时间再回来,车车还能推着转。”父亲的话说得轻松,甚至有点漫不经心,而在我心里𨚫显得字字千钧!我知道,在我走后,哥嫂会一如既往,用心用力为百岁父亲撑好生活之伞!也许,父亲希望撑伞的人多点才安全才可靠!父亲常自豪自夸他的六个子女:个个懂事,个个孝顺,个个是好样的!六个子女全是勇敢的“为父打伞”之人,只不过有人打得多,有人打得少,有人打起来方便,有人打起来不便。大哥是我们六人“为父打伞”的主伞手,也是首席孝子。二姐、二哥紧随其后,是副伞手。我和弟弟是“假日孝子”,只在节假日短暂接过大哥撑伞的手。大姐年龄大,身体差,已做不了伞手,常为伞手助阵呐喊加油!
“为儿打伞”,我们做过了也做到了。“为父打伞”,我们正在做,做好做到位仍需不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