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跋涉(125):
想起我的苗族兄弟
2015年8月5日。
早早起来,大街上还没有多少游人。
青石板的路面,黄色或黑色的吊脚小楼,匆匆走过的外出干活的人们,还有牛马铃铛清脆的叮当声。
忽然想起我的苗族兄弟。
我们那里只有两个苗寨。一个叫白泥井,一个叫拖罗。寨子很小,一个寨子只有十来户人家。两个寨子基本上就是两户人家,都姓杨。在主要是彝族和汉族的我们那边,苗族与其他民族之间交往很少。苗族人不与其他民族通婚,他们的媳妇儿都是从很远很远的边境一代的屏边等地买来的,当然他们的女儿也主要卖往那边。相互之间因为缺乏理解可能会有一些歧视。我们叫苗族为“苗子”,意思是不讲道理,好勇善斗的人群。苗族人当然会叫我们 “倮倮”,意思是不穿裤子的人。其实,在我们都穿裤子之后,苗族妇女还是只穿裙子。
我初中的时候有个小我一岁的苗族同学,叫杨世才,我们之间还有干亲关系。杨世才本分善良,脾气很好。当然,有时候也会发狠,甚至会动刀子,因为他是苗族。杨世才的父亲是拖罗村的寨老。想来年轻时候也是性格相当暴烈的人物,他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因打架被打瞎了。他们应该是脱离狩猎社会不远的民族,家家户户都有猎枪,养着猎狗,农闲时男人们都喜欢到山上闲转。老杨头还是芦笙演奏的高手,那时候公社或者乡上有什么文艺汇演或者庆祝活动,都会邀请老杨和他的兄弟们到场演奏助兴。昨天我在饭馆听到的芦笙曲调,正是老杨头当年演奏的调子。单调和乏味是我对芦笙留下的最初印象。
杨世才的哥哥叫做杨世红,是十里八乡摔跤的好手,当时各村组织的摔跤比赛,杨世红经常获得“大红”——那是一块一丈的红布,是对冠军的奖赏。那一年杨世红得了个儿子,算命先生说要拜一位干爹才能确保平安。给孩子拜干爹就是要请人给起个名字。取名字的人成为孩子的“干爹”,干爹则与孩子的父亲成为“亲家”,两户人家也就成为干亲。
拜干爹不是有计划地请某人,而是要撞大运。在算命先生确定的某个地方摆上香案,碰到的第一个人就成为干爹。不巧的是,杨世红第一次在村口摆上香案的时候,碰到的是一头牛。本来拜牛为干爹也属于正常,我们那里拜牛或者马或者猪为干爹的也大有人在。可杨世红也算十里八乡有名望有身份的人,与牛结亲家总有些面子上挂不住,于是重新摆香案。
那一天碰巧我父亲到拖罗村办事,在村口撞上了杨世红摆的香案,于是就成为杨世红儿子的干爹,被请到杨家去给孩子起名字。我父亲比杨世红大不少,跟他父亲年纪倒是相差不大。杨父觉得让他儿子跟我父亲结亲家有些不合适,毕竟我父亲还是干部。如果我父亲跟杨世红结了亲家,意味着杨父就比我父亲长了一辈。于是,名字还是起了,但改成我父亲跟杨父结亲家。这样,杨世红反而要叫我父亲干爹了。于是,我跟杨世红以及他弟弟杨世才就成为干兄弟了。
干亲也是亲。逢年过节,婚丧嫁娶都要走动。杨世才他们村水果比较多,每年水果成熟,干爹老杨头都要背一大背篓到我们家。每年大年初三,我们两家也要相互走动。
后来我与杨世才成为初中同学。他年纪小一点,个子也小一点,汉语说得也不太好,有人欺负他的时候,我还经常为他出头。读到三年级下学期,我记得是玉米刚刚抽穗的时候,杨世才说他家里不让他读书了。我问为什么,他也不说。好像是有一个星期放假,他回家后就再没到学校了。隔一周,我和一个同学到他家去,他不在家,说是去了屏边。原来他父亲觉得农村人读书不管用,不如回家娶妻生孩子,帮家里干点活,还能及早延续香火。他父亲花了800元给他从屏边买了个媳妇儿,他去接媳妇儿了。
后来,我还去参加了杨世才的婚礼。他媳妇儿好像是很盛装的样子,我没有看清她长的什么样。只听说他娶了个很漂亮的媳妇儿。据说,当时他们从边境买个媳妇儿只要伍百元,而他媳妇儿相当漂亮,所以花了八百元。
那一年我十五岁,杨世才十四岁。之后,我们再没见过。如果他的后代的人生像他一样延续的话,他应该早就做了爷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