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微信里传的一个视频，是某电视台的一个演说节目，一个号称中英文“合璧”的人以无可争辩的语气向观众表达了一些观点，引起了我的质疑。比如，说中国人出国游时有一些不文明的行为，然后她说，这在中国人当中是少数。没错啊，当然是少数，而且也没有人说是多数。其实，哪怕有一点点的反思能力，说起这个问题时应该思考的不是你的多数少数问题，而是为什么有，以及你有的这些少数和更文明地区的少数孰多孰少的问题。

　　还有一个更让人困惑的问题，她说，我们在国外消费了多少多少钱、在把钱砸向他们腰包的同时，也要把中华五千年的“文化精髓”“砸向”外国人的脑袋里。是啊，说起“五千年文明”，自然是中国人十分引以自豪的东西。但是，我一直想不通一个问题：你觉得问我们可以“砸”的是什么？——可以砸的、人家没有的、恰好人家也不反感甚至喜欢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当然，还有一个相关的问题，即便你能够找出可以“砸向”别人的、别人也心甘情愿被“砸”的东西，那么请问：我们要“砸”给人家的这些东西，我们自己做得怎么样？比如，那个人说，中国是“礼仪之邦”。那么，在现实生活中，你能够感受到这种“礼仪”吗？作为一个普通的人，在庸常的生活中，你得到你希望得到的“礼仪”了吗？

　　我想，和我们羡慕的一些更好的地方相比，我们在生活中感受到的“礼仪”，和人家差得太远了。那么，为什么我们并没有在现实中更多看到，但我们一直会这样说？比如“礼仪”。

　　关于这个问题的思考，自然就延伸到了对中国文化相关问题的思考。为了做一点验证工作，我在一个群里向大家请教一个问题：你眼中的“中国传统文化”是什么？回答如下：（1）博大精深；（2）仁义礼智信；（3）儒，君子；（4）儒释道；（5）中庸；（6）谦逊，大度，内敛，低调；（7）善良，谦逊，礼让，信义；（8）国学如水，水无形而质不变；（9）崇尚仁义；（10）杂乱，好事坏事都能找到依据。

　　看看这些回答，大家心目中的“中国传统文化”太好了！但且慢！我进一步的问题是：为什么我们觉得自己有这很多的好文化？但为什么我们在现实中看不到？

　　那是因为，我们看到的，往往是古人的书上说、古人的“名言”中讲的、“大人”教育我们的、宣传者宣传的、电视里看来的；那是因为，很多我们认为不错的理论、理念、说法、观点，往往只停留在“说”的上面，我们实际上做得很少！所以，这些停留在“说的”、“书上”的、“教育中”的东西，可以称为“传统文化”，但这些东西都已经“过时了”、“死了”。正如，朱维铮先生曾说：传统文化属于历史，而历史属于过去。过去种种，都已是既成事实，决不因逻辑上尚有各种可能而改变，也决不因理论上会有各种解释而改变……在历史上存在过、兴旺过，但在现代社会文化生活中已消逝的传统，自然失去存在的依据，体现这种传统的文化形态，无疑都属于死文化……

　　所以，这些“曾经有过”的东西，是无法再现实中“起死回生”的。如果你非要让它“复活”，那么需要考虑的问题是：这些已经有几千年历史的“传统文化”，为什么在过去没有发挥什么作用？这些在过去没有发挥作用的东西，今天会有用吗？

　　基于上述思考，我把所谓传统文化，称为“听来的文化”。这些“听来的”东西，在现实当中已经没有了，尤其是那些你听着特别好、十分羡慕的东西！那么还有一个问题，在这些东西之外，还有没有一直“活着的”、还在深刻地影响着我们的文化要素？仔细想想，这些事有很多的。比如，皇帝文化、太监文化、权威文化、关系文化、暴民文化、伪君子（假道德）文化、人情文化、“家”文化······那么，这些存活在我们的日常中的、一直发挥着十分重要作用的东西，是不是我们的文化？所以，在我们津津乐道的“传统文化”之外，还有一个词儿，叫做“文化传统”。李慎之先生说，“文化传统是传统文化的核心，它的影响几乎贯穿于一切传统文化之中，它支配著中国人的行为、思想以至灵魂。它是不变的，或者是极难变的……

　　文化传统应该是稳定的、恒久单一的。它应该是中国人几千年传承至今的最主要的心理习惯、思维定势。”朱维铮也说：“先辈曾经认定是合宜的行为规范，以后继续被认为合宜的，被认为往古社会所累积的最佳经验，体现这种传统的文化形态，属于历史的遗存，却在现代社会文化生活中依然存在，尽管已经变了位并且变了形，那就是活文化。后者就是人们习称的文化传统。”

　　 仔细想想，这些所谓“文化传统”才是沿着千百年的道路，一直走到今天、还在发挥作用的“文化”。这些“文化”，我称之为“身体力行”的文化。因此，研究中国文化，除了关注那些让你激动和兴奋的传统文化之外，更应该看看与我们生活工作“如影随形”的文化传统。孰是孰非，孰优孰劣，不是自有定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