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发小(记传体小说)
文/潘国尧
六
太祖吊唁期不严肃,这事搁现在也当回事,比如一个再穷的国家,飞机失事了,总统在哪开会都得回国参加吊唁,人家明白,选票攥在每一个人手里,你不把纳税人当回事,纳税人就可以把你当一个倭瓜那样摘掉。这事在某些国度就不一样了,别说死个几十人,就是几百几千的大灾难,该在哪显摆还在哪显摆,孰轻孰重,人家清楚得很。纳税人,呵呵,叫你纳,那是看得起你,哪天把你整没了,你都不知道是怎么没的。所以,一个社会,越是被某些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越好糊弄,都整明白了,就不好糊弄。老祖宗明白告诉后人:水至清则无鱼。
不扯了,总之这种场合居然还能笑出来,此事可大可小,毕竟那会儿也还都未成年,班主任叫老衲写了个检讨在早读的时候念了一遍也就完事了,因为学校也不想把事整太大。在那个年代,一沾上政治,那就是天大的事。那会儿邻村有个年轻人,因为在一条偏僻的土路上用割猪草的镰刀写了“打到XXX(太祖)”五个大字,被抓去审查了半年,因为死活不承认背后有人指使,最后被判了十年徒刑,罪名是“反党反社会主义”。
这年轻人之后与其他各种犯人一起被拉到邻省一个农场参加“劳动改造”,后来因为表现优秀,竟然留在了劳改农场做厨师。若干年后,当小个子再次复出的时候,前反革命带了个在当地娶的漂亮媳妇和两个孩子“转业”落户到了老家,成为政法系统有事业编制的正式工人,他老婆和孩子则顺理成章地成了“城里人”。
坐牢以至于坐成国家职工,一家人跟着吃皇粮,这让四乡八邻的很多男人都感到不可思议,“早知有这等好事,老子那会儿也该去大路上划拉那五个字”,一些男人在聊到这个励志故事时最后总会这么豪迈地总结说。但这毕竟这是个很难复制的故事,那个“过去”更是不可能复制。每当这样的故事被那些没出息的年轻人反复提起时,村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就会训斥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人家宁可坐老虎凳灌辣椒水都不胡说八道,你做得到吗?他要撑不住,拉几个垫背的进去,兴许就没有后面那十年牢狱之灾了,但是别人可就遭殃了,“那会儿,这样作孽的人还少吗?”,老人家接着教训年轻人说:做人不可把坏事做绝,你看前村XXX,后村XXX,前几年闹文革,那叫一个风光,今天把这家给抄了,明天把谁送去劳教了,现在呢,一个不到五十岁,吧唧挂了;一个好好的走着路,给车撞了,现在还短一条腿呢。
每当此时,这些年轻人就会表示沉默,因为,碎嘴老人说的都是事实。这又扯远了。回到老衲初中最后一个学期的最后那些日子吧,那会儿先是太祖指定的接班人像片和太祖的像片一起贴上了各家各户的大堂墙壁正中,但村里那些碎嘴的老人又发话了,说是活人和死人贴一块,怕不会有好果子吃。这些碎嘴老人之所以敢发话了,那是因为邻村有一更碎嘴的创造过一个奇迹,邻村碎嘴文革时有一回盯着墙壁上那个党章上定死了的接班人相片说:这人眉毛这么浓,又倒挂,八成是个造反的主。那会儿八字眉正红着,当下就把邻村碎嘴给弄进去了。但是没过多久,八字眉果然乘飞机叛逃,然后吧唧摔死了,然后就成了卖国贼。邻村碎嘴很快又给放了出来,放出来后还被官方到处请去讲课,说他阶级觉悟特高等等。
所以既然有碎嘴摘好果子吃的前科,本村的碎嘴们也就放胆了胡说,兴许过些日子自己也能去哪里“讲话”。果然,碎嘴说活人和死人相片贴一块没好果子吃没过多久,那个打不死的小个子又复出了。又没过多久,各村墙上那些要炼几亿吨钢采几亿吨油的大幅宣传画都被“四个现代化”的标语覆盖了。当大家发现村支书家墙上的“英明领袖”像片被撤掉后,就知道这回碎嘴们又赢了,也纷纷扯下了自家墙上的像片。村里有几个阶级成份较高的前富农或者前地主家庭,甚至把两张像片都扯了下来,换上了自家被镇压掉的先人画像。
对我们来说,世道的变化也是显而易见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再也不把读报当语文课了,数学老师开始天天拖课堂,每天的作业如果没做完就不放我们回家,数学老师还振振有词地说:学好数理化,走边天下都不怕。问题是,我们倒是有物理化学的课本,可没有老师教我们。不过,那半年,好歹学了一些东西,书包里那些用有机玻璃做的尺子之类的文具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初中毕业那一年的暑假,班主任和数学老师到我们家家访,说要我做好准备,可能要去公社中学读高中。我娘似乎很不以为然 ,说孩子大了还是学门手艺要紧。数学老师说,你家孩子还是比较好学的,不读高中的话有点可惜。这样,快开学的时候,老衲还是顺利地上了高中。
终于再次踏进了公社中学的大门,虽然我本来就应该是这里的常客,被无端打发走了两年,但是我还是回来了。我被分配到了高一(1)班,国龙在2班,我们仅一墙相隔。因为初中时做了两年的班长,国龙就顺利成章地做了2班的班长。我连个班委都不是,但是语文老师看我几篇周记写的不错,后来就让我做了语文课代表 ,其实也没啥事,就是收发作业那些破事。不过我好像也没啥特别需要表现的,对我来说,每天可以无所事事地坐在教室里发发呆,打打瞌睡,比在家里割猪草强过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