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品赌徒(纪实小说)
文/潘国尧
金根把浸满汗渍的体恤衫剥下来搭在肩上,身上的白肉和手臂上的黑肉就形成了一个不和谐的图案。金根拖过一把矮矮的塑料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椅子四个腿有三个软歪了,金根的屁股也就坐到了地上。5月天,孩儿脸,饭前刚刚下过一场雨,上个月刚挖好的基础,很多土还没来得及运走,这雨一下,地上的尘土都板结到了一起,咋一看没事,滑到地上就是一身的泥了。
金根操起破椅子抡圆了扔到了远处的钢筋堆里,一边扔,一边骂:狗日的阿菊,你她娘钱要赚,这些劳什子也得投点钱啊,拿这种纸糊的玩意糊弄你金根大爷啊?
阿菊不怕金根,也骂道:你个驴日的,别人坐得,就你坐不得?天天灌黄汤,灌得肚子比俺们家的驴屁股还圆实,别说塑料椅子,就是钢筋椅子也得散架!
阿菊是河南人,一嘴的周口普通话,骂起来还是很有点气势的。阿菊是半年前来上海的,来时有男人陪着,后来男人去KTV做少爷,就不见了,阿菊没人养了,就自己在这个工地门口搭了个油毛毡棚子糊弄吃的,先是用她妈传给她的手艺捏饺子,但是发现工地上的这帮南方佬不爱吃饺子,就找了个破油桶自己糊弄成了一个煤饼炉,又在金根的工棚里拉了根电线,天天给金根他们炒菜做饭,同时也给路人煮馄饨或者水饺。
这个工地在上海南边一个县城的边上,那时浦东刚刚开发不久,这个县城多少也沾了点光,开始大造房子了。
阿菊给金根端来一个水泥墩子,说别的都是塑料椅子了,你扔一个不心疼,老娘得卖5碗馄饨赚回来。
金根往水泥墩子上垫了一块广告布坐下来,让阿菊切半只三黄鸡,再来4瓶啤酒。阿菊说再这样吃下去你老婆要吃不消了。金根说没关系,只要你吃得消就成,阿菊就在金根肥嘟嘟的胸脯肉上狠狠拧了一把,疼得金根嗷嗷叫。金根说你个死婆子真拧啊?顺手也在阿菊的反翘屁股上拧了一把。
正在二楼收拾工具的火根看到了,就大声问金根手感如何,金根说不错,比你嫂子的肉紧凑多了。二楼上准备下班的工友们就都大笑起来。
关于金根和阿菊,已经发生了太多故事了,大家心里有数,这年头,男人在外头,也都不容易。
金根是这个工地的施工员,除了老板,这儿就数他最大了。老板在这一带包了不少工程,这几栋在建的楼只是其中的一个工地,平时也很少来,所以金根在这里几乎是说一不二的,当然他与老板是同村的,又是高中同学,有这层关系在,大伙儿也都服他管。
江南的五月天已经很闷热了,金根灌下去一瓶啤酒,浑身舒坦起来,他让阿菊再做一个炒螺蛳,“你他娘的少放点醋,多搁点酱”。阿菊说你他娘的光吃喝不给钱,都赊多少顿了?紧金根说你他娘的就会叨叨钱,老子赶明儿赢一把你就啥都有了。
正说话间,手机响了,是老家的号,金根知道又是村长找他了,就说你他娘的早不打晚不打,老子端起酒碗你就吊死鬼寻事头来了。村长说没事就不寻你金根大肚子的事头。金根说有啥事,好事还是坏事?村长说,好事,镇上中学的李校长今天被他逮住了,“这家伙有钱,上千号学生的百把万附加费全在他兜里揣着呢,你来不来?今晚掏他一把!”
金根说这家伙肥实,是个不错的角儿,“可是他娘的你就不能早点跟我说啊,现在太阳都下山了,我怎么过来啊?”村长说你不好让老板派车送你的,上了高速,也就一个多小时回村了。金根掐了村长的电话赶紧给老板挂电话要车,老板说嘛事这么急?金根说老爹突然晕过去了,得赶紧回村,怕有个三长两短。老板说你爹过完年就已经死过三次了,你他娘的要打麻将今晚我陪你!
没办法,金根只好把镇中学李校长要他去打牌的事给老板实说了。老板说今天不巧,车子被县质检局借去了。金根说,这是把大牌,和好了,就是一台车,你怎么都得给我找个车,“时间就是金钱啊!”,金根强调说。老板说那也得想个办法,这都下班时间了,找辆车这么容易啊?说完就把手机给挂了。
金根喝不下去了,他从地上站起来绕着水泥墩子转了好几圈,整个人都丢了魂似的。上次镇化工厂的供应科长来村里找他打牌,因为是事先约的,老板就让司机水根送金根回村,那一票金根和村长联手就做了十几万,这回那个李大头肯定更好糊弄。
阿菊把一盘炒螺蛳端到桌子上,金根说不吃了。阿菊说,不吃也都算账上了,不怕你不给钱。金根见火根已经顺着脚手架的毛竹竿子在往楼下溜,就说火根你接着喝吧,我得去找辆车。
火根知道金根肯定是又要回村去打牌了,就说这么晚了你到哪去弄车啊?老板都被你骗了好几回了,他肯定不会再给你派车了。金根说他要是不给派车,老子就让他这几栋楼晚封顶半年,到时看谁的损失更大!
正说话间,一辆救护车哇呜哇呜的从远处嚎叫着往工地方向开来,金根说他娘的这破地方鬼都见不到一个,它往哪开啊?阿菊说,兴许是来拉你的,我看你病得不轻,丢了魂了。
火根叫了几个工友过来吃喝金根剩下的酒菜,而那辆救护车还真是直接开进了工地,司机把车停妥了,问谁是金根。金根说老子就是。司机就叫金根赶紧上车,他今天还得回来。
金根就知道是老板替他叫的救护车了,就跟阿菊说多弄俩菜,啤酒拉一箱过来。说完就要上车,阿菊走过来替金根拍掉裤子上刚才摔跤沾上的土,边拍边说:没见过跟老婆去睡个觉还要动用救护车的,有钱人就是会找乐。
金根凑到阿菊耳边说,这次主要是打牌,留着回来跟你日弄,边说边在阿菊的高耸的胸脯上又摸了一把。
救护车又哇呜哇呜的叫着把金根带走了。
阿菊说这大老远的去跑一趟得花多少钱啊,火根说,不贵,顶多也就三两千,金根运气好的话,一把牌就赢回来了。
由于是救护车,出城和上高速一路畅通无阻。司机是本地人,操着浓浓的苏州话不停地向金根抱怨,说都下班了,还得跑个长途,真是服了你们这些浙江人了,为打牌,啥事都做得出来。金根说师傅你怎么知道我是去打牌的?司机说你那破老板跟我们院长是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俩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这个县过去就是种菜的,是阿拉上海人的菜园子,金根他们几年前刚来这里开发时,县医院还只是一个小院子,几幢破旧的两层楼,和几间用作后勤办公和陈尸的矮平房。金根老板跟县里领导熟络了,三弄两弄就从银行贷出了一大笔钱,把个小破院子翻建成了现在十几层高楼的大医院,成了县城里最好的建筑物。金根老板还把自己喜欢的小姨子也给糊弄成了这个医院有编制的护士。
金根说,不错,你们医院是我负责施工的,照这么说,今天给我跑一趟,也是应该的么。司机说,你就吹牛吧,如果不是看在四妹的面子上,我才懒得出这趟车呢。四妹就是老板的小姨子,人长得水灵,金根知道医院里有很多医生都在惦记老板的小姨子。
金根说师傅不会你也惦记上小姨子了吧?
司机过了好一会才说,人家现在是上海人了,要说嫁给我也不冤了。
金根说那是的,老板有钱,你要是把四妹弄到手了,就不用开这破车了。司机说要是没这破车,你今天就打不成牌你知道吗?
上海人伶牙俐齿,金根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干脆就不说话了,白天吼了一天,加上刚才喝了点酒,他也有点累,就很快睡过去了。
当救护车下了高速后,又哇呜哇呜叫唤起来,金根醒了,就说我来给你带路吧。司机说这条路他已经跑了好几趟了,你们村里的人都认得我了!
救护车开进村的时候,金根看了一下手机,居然还没到19点。
金根从钱包里掏出两百块钱,说是师傅你辛苦了,司机不肯收,说你只要在四妹家里那边帮我说道说道就可以了。金根说这没问题,四妹娘也是我的远房亲戚,我让我爹给你去说道说道,准成。
金根下车时,村长已经在车边候着了,村长说,我一准知道是我们的金根财神回来了,“走,就差你了。”司机按了几声喇叭,金根朝着驾驶室挥了挥手。村长说,用救护车从上海送你回村里来打牌,这可真是救场如救人啊。
这一晚,金根高度亢奋,他的牌技在方圆几十里内都是出名的,只要对手出几张牌,他就能把各人手上的牌算得不会搞错一张牌。金根与村长配合得天衣无缝,李校长随身带来的几万元很快输了个精光,最后还倒欠金根十几万,校长要打欠条,村长说,都是自家人,打什么欠条。金根说,为了陪李校长打牌,你看我都从上海叫救护车过来啊。李校长说,金根老板诚意可嘉,本校长不会亏待你们的!
第二天,李校长如约把一张支票交给了金根,竟然分文不少。几个月后,因为挪用公款赌博,李校长锒铛入狱,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这一年的年终,金根给老板盖的第一栋楼如期封顶,老板要给金根发10万元奖金,金根说免了,你上次派救护车送我回村打牌,这把钱早赚回来了,这故事已经在老家传遍了,大家还都叫我救护车赌神了。老板有情,我金根不能无义吧,“你要是真要对我表示感谢,就把你小姨子嫁给那个司机师傅吧,没他大老远把我拉到村里,那晚就发不了财啦,也成不了救护车赌神的美名啦”,老板说,这个没问题!
过年,四妹嫁给了救护车司机,老板在村里热热闹闹摆了好几十桌酒宴,那天司仪让新郎新娘拜完天地拜高堂,拜完高堂又对拜,对拜完了,新郎提出还要给金根拜一拜,金根说我就免了,金根的老板说,这个一定要拜,“没有金根,这门亲还真成不了!”
那晚大伙儿喝得很开心,金根更是被阿菊火根他们给灌醉了。四妹他们家的门口有一排露天粪池,那是文革时生产队里储粪用的,这些年一直被雨水灌满成了垃圾池,金根被酒憋得难受,摇摇晃晃出门去撒尿,脚踩空,一头跌入粪池,当众人找到他时,金根已不省人事了。
当晚金根被送到县医院急救,大夫检查完说,命是保住了,但是已经没有意识了,恐怕要成为植物人。
老板又包了辆救护车送金根去上海治疗,得到的同样是县医院大夫的诊断,大夫说,植物人醒过来的概率比较小,如果亲人照顾得好,或许也有这个可能。
金根老婆早知道金根那些破事,看到金根活死人一个,干脆自顾跑路了。家里没人照看,老板只好把金根留在上海,给阿菊开工资,让阿菊每天伺候金根。老板跟阿菊说,大夫说了,没事的时候你就在金根耳边喊他喜欢听的话,或许还能把他喊醒。阿菊问老板金根平时最喜欢听什么话呢?老板想了想说:你就喊“三缺一”,再喊“救护车”。
阿菊就天天喊这6个字,有一天,金根居然真被喊醒了,醒来后第一句话就问:哪里三缺一?第二句话是:快叫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