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的困扰与变局

文/潘国尧（整理）

【编前】

今年已60多岁的姚景源先生曾经长期担任国家经济领域负责对外交往的关键岗位官员，也曾经有在基层工作过的经历。作为一位专家型的官员，他对中国经济的评析有很强的针对性；而作为一名有着深厚政府背景的学者，他对经济发展的看法又具有很强的可操作性。在2015年年底前举行的领军企业家年会上，姚景源结合自己最近从事对外交往活动的经历，对当前中国经济以及全球经济的状况作了深刻而又带有很强个人感受的分析，指出当前中国经济的换挡符合中国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同时他关于人口红利的剖析更是入木三分，对于进入老龄化后社会结构的变化也有其独到的见解。当下，中国股市一片混乱，楼市又出现局部虚热的症状，不少人以为中国政府可能会重拾4万亿杠杆驱动的老套路。当此时，我们重新来研读姚先生3个月前的这个演讲，可能会给不少人起到败火的效果。

2016年是“十三五”的开局之年，“十三五”就是指的是2016年到2020年。这五年，用十八届五中全会文件上的话来讲，就是我们实现全面小康的决战时期、决胜时期。所以把握这五年中国经济发展的阶段性特征至关重要。

关于这五年中国经济发展突出的阶段性特征，习近平总书记在五中全会上用“三个化”做了表述，第一个是速度变化，第二个是结构优化，第三个是动力转化。我这里着力地来谈一谈速度变化的问题。

经济增速为什么要换挡？

各位企业家在参与经营活动中都能够深感到中国经济下行的压力。关于经济发展的速度，从1978年开始改革开放，到现在已经走过了37个年头，这37年里，前35年中国经济的平均增长速度是9.8%。这个速度是一个什么概念呢？就是在过去三十多年中，这个增长速度在世界是名列前茅的，甚至是世界第一的。现在有人批评我们过去的高速发展不正确，为什么呢？让我们把时间回放到1978年，1978年的时候，我们还是吃饭要粮票、穿衣服要布票的年代。在座的应该有不少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企业家，那时中国城市人口年均收入只有343元，而农村农民人均年收入只有133元。在那个历史阶段，我们都没有摆脱贫困，还没有从根本上解决温饱问题。

那么那个时期中国经济发展的突出问题和主要矛盾是什么呢？首先是要解决群众的吃饭问题，然后才能讲发展。也就是说，在那个历史时期，我们必须保持一个较快的速度才能够既解决温饱，又能够发展。正因为这30多年来，我们保持了这么快的增长速度，才有今天这样辉煌的成就。

    不知道各位有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个问题：随着中国经济这30多年的发展，我们经济增长内在的突出问题和主要矛盾发生变化了。什么变化呢？我举个例子就能说明中国经济增长的突出问题与主要矛盾的变化，这和中国人吃的变化是一致的。各位你如果研究中国人的吃，你会发现在这30多年中，我们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叫吃饱，主要矛盾是数量问题，就是我们在数量上能不能满足大家的吃饱？第二阶段叫吃好，这个阶段大鱼大肉、山珍海味都摆到桌子上来了，这个阶段得到了什么结果呢？就是现在中国糖尿病患者占了人口的11%，血脂高、血糖高、尿酸高的人比比皆是。现在中国人到了第三阶段，叫吃健康，关注食品的营养和食品安全。各位看，现在餐桌上最受欢迎的是什么呢？是玉米、是红薯、是蔬菜。

    这30多年，从吃饱到吃好，再到吃出健康和关注食品安全。中国经济的变化曲线和中国人吃的曲线是一致的。今天，我们的经济运行，经济增长内在的突出问题和主要矛盾不是速度问题，是质量和效益问题。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经济增长速度要换档，这是个规律。

去年年底，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从八个方面论述了为什么中国经济增长速度要换档。我说八个方面很完整、也很科学，但是我就是觉得学术的味道过浓了一些，因为你让一个普通的民众去把握、去搞懂什么叫投资的边际效益递减的问题，是有难度的。所以我当时举了一个例子，我说经济增长和人是一样的，无论你这个人身体多么强壮，你多有本事，你也不可能长时间地保持高速奔跑的状态而不换档，再好的长跑运动员都做不到这一点。所以经济发展速度有所回落是为了下一步的可持续。

人口红利消失驱动换挡

有的同志也会问：为什么中国经济早不换档，晚不换档，要到现在换档？我说这和我们现在面对的诸多深层次的矛盾和问题有直接关系。

    大家知道，我们现在人口红利已经消失了。过去中国经济高增长，很重要的是靠人口数量上的优势，因为当时我们有好几亿青年人，但去年我们的劳动年龄人口全年净减少370万，中国的劳动年龄人口每年以二三百万的数字在减少。反映到经济上是个什么问题呢？各位企业家就会深深地感到，这几年劳动力成本在急剧上涨。

    全国农民工的平均工资，2010年一个月1660元，去年是2864元，今年9月份是3052元。我们现在企业难在哪里呢？往外看，我们是产能过剩、外贸不行，PPI指数在往下掉，往内看，以劳动力价格为主要因素的成本又在急剧地上涨。所以现在企业是受到双向夹击，大家都在谈现在经济下行的压力。其实你如果来分析和研究这个下行曲线，你会看到严峻的领域是中国的进出口贸易。

中国的进出口贸易2015年计划目标是做到同比增长6%，到今天，已经三个季度过去了，现在这个目标是负8%以上。为什么出口到了这样一种境地？过去中国的出口一直是以20%，甚至30%的速率增长的，现在为什么掉到负数？你如果对中国经济做一个具体的分析，你会发现一个特点，就是高新技术产品出口总体来说还是相当不错，现在的问题，掉得最严重的是劳动密集型出口产品。我们国家有七大劳动密集型出口产品，纺织、服装、箱包、玩具、家具、鞋、塑料制品，我给同志们算这个账，我们的七大劳动密集型产品出口，2013年出口增长率22.2%，2014年掉到0.2%。从22.2%降到0.2%，再到今天全线是负值。

为什么劳动密集型产品出口到了如此的境地呢？根本上就是因为我们人口红利的消失？早年我到浙江调研时，有些企业家问我说有没有什么招数让钱来得快一些？我说你到欧美国家的商场里转一圈，你看他们商场里摆的商品，什么是他们自己生产的，你回到国内就生产这个商品，接着就往他那儿出口，保证赚钱，因为你的产品生产成本肯定比人家低。但这是在20年前，现在不行了，因为我们现在人口红利消失了，劳动力廉价的优势已经不再存在了。

我们看看东南亚，看看越南、柬埔寨、印度尼西亚这些国家，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呢？你到那儿一看就明白了，这些国家都在走我们过去走过的路，就是用廉价劳动力生产低价商品，用低价商品出口打天下，全都这么干。他们现在学我们，走中国走过的路，跟我们现在比，人家有优势，什么优势呢？越南一个工人现在一个月的工资仅相当于中国工人平均工资的二分之一略高一点，柬埔寨更便宜。我前些天去柬埔寨，看到一个工人一个月工资只有一百美元，就是六百元人民币，我们现在上哪儿去找这么便宜的劳动力？

现在经济在下行，大家千万不要停留在下行这个表面的观察上和感觉上，更不要去发牢骚，也不要垂头丧气，你一定要看到经济下行这个现象后面的奥秘。经济下行告诉我们什么呢？它就告诉我们过去依靠廉价劳动力生产低价商品，用这种低价商品出口打天下的这条路现在行不通了。做企业的，切不可留恋过去。

早些年，东部一些地方感受到生产要素吃紧的时候，国家号召产业向中西部地区转移，应该说，出发点是好的，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我们并没有把这个事做好，现在，产业都转移到东南亚和南亚去了。这显然不是个小事，所以五中全会决定放开二孩政策，就是基于这个现实。但是从一个婴儿成长到成为一个劳动力，最少也需要16年时间哪。

老龄化催生换挡机遇

我们现在一方面是人口红利消失，另外一方面却是人口的老龄化趋势不可阻挡，在最近十年间，全国80岁以上老人翻了一番。一般说来，65岁以上的人占总人口的7%，叫老龄化社会，中国现在是多少呢？我们65岁以上的人占总人口接近10%。13亿人乘以10%，一亿三千万老人！中国现在是全球唯一一个老年人口过亿的国家。

当然，我们应当先说这是好事，说明我们经济发展了，国民体质健康有了根本的进步，大家都长寿了。但是问题来了，养老怎么办？你说养老靠自己，但是全国养老金平均水平太低，还没有做到全覆盖，显然是个问题。为什么五中全会提出未来五年一定要完成覆盖城乡的保障体系？就是考虑到了很多人进入老年后的养老问题。养老的问题光靠政府也不行，发达国家在老龄化社会到来的时候，人均GDP都达到了几万美元，我们现在进入到老龄化社会，人均GDP2014年是7500美元。人家到几万美元才老龄化，我们刚刚七千多美元就老龄化，我们这是未富先老，这个很危险，国家无力承担那么多老年人的养老问题。

老龄化对整个经济的影响也可以从世界上很多国家的发展轨迹去探寻，比如日本，1945年战败，1955年开始进入高增长。日本在高增长时期，增长速度也跟我们过去30多年差不多，两位数上下，日本凭借这个速度从一个战败国发展到了世界上第二经济大国。但是到了现在，用日本人自己的话讲，他们已经连续21年的经济低迷了。在近20年中，日本经济是零增长，甚至是负增长。

我今年春季到日本名古屋大学参加一个讨论活动，现场听日本一位专家讲的很有意思，他说为什么日本经济21年零增长、负增长？你到商场看一看就明白了。他说在日本商场里，老年人尿布超过了新生婴儿尿布的销售量，这样的国家还怎么发展？很多人去过日本，我到了日本的酒店门口，就把行李拿下来，酒店叫来两个服务人员，要帮我拿行李，我一看上来的这两为，就说谢谢，我自己来吧。为什么，因为他的年龄比我还大，都白发苍苍了，不好意思让人家帮你拿行李吧。在国内吃饭喝茶，我们还往往说“小姐，请你给我加点茶”，但在日本根本说不了这句话，日本现在从事这些服务工作的都是老奶奶。显然，老龄化对日本整个经济的影响不可低估。

    当然人口老龄化也是个市场机会，这一方面，中国企业的重视程度远远不够。我在日本看到一个很小的小东西，放到冰箱上起什么作用呢？就是家里老头老太要是一开冰箱，这个小东西就可以把它开关冰箱的信号发射到孩子的手机上去，孩子一开手机就知道今天老爸老妈频繁地开关冰箱，说明他们能吃能喝身体没事，甭管他们。如果今天一开手机，老头老太到了吃饭时间还不见动冰箱，是不是躺哪儿不行了，得赶快回家看看。我很感慨，这么小一个东西，中国不见得生产不出来，要是有不少年轻人能给老爸老妈也放这样一个东西在那儿，能避免多少不幸的事发生呢？这个产品并不难研发啊。

    我在日本还看到可穿戴式的机器人，老年人穿上这套行头，你想站他能帮你站起来，走不了路的时候能帮你往前走。可穿戴机器人是专门为老年人服务的。我回来后跟科技部马部长说这个见闻，马部长说我国也有，但是还在实验室呢，还没有形成产品。人口老龄化问题确实要引起我们在座企业家的高度重视，我们现在的大部分家庭都是独生子女结构，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很急迫。

环境压力逼迫换挡

除了人口红利小时和人口老龄化以外，我再说一个迫在眉睫的事，就是我们过去是高增长，但都是粗放式增长，是高能耗、高物耗，我们自身的能源储备已经无法支持我们这种粗放增长。我们除了资源不堪重负，环境更不堪重负。各位来到北京，正碰上这两天北京重度雾霾天，大家深感北京的空气是何等的恶劣！现在，北京人只要一见蓝天白云，大家就奔走相告，现在居然连呼吸到好空气看到好天气都成了奢望。

我再讲一个大家需要严肃对待的事情，统计数据表明，中国的癌症发病率，上个世纪50、60、70、80年代，几十年下来，中国过去排第一的是肝癌，当时为什么肝癌多呢？两个原因，一个就是我们过去穷，营养不良。第二就是我们过去卫生防疫系统不完善，肝炎是传染病。但是现在肺癌已经取代肝癌成为中国第一癌。

显然我们增长速度换档了，大家要看到这是经济规律需要换档，我们面对的一些矛盾、困难、问题，包括深层次的问题，解决这些问题都需要换档。所以从这个角度看，换档是带有积极意义的，换档是为了下一步的可持续发展。当然，换档也不是小事，毕竟增长速度掉下来好几个百分点。中国经济掉下来一个百分点是个什么样的立体局面？我跟你讲这可不是小事，我们31个省市自治区，一二三产业，再加上进出口，60多万亿的经济总量，掉下来一个百分点都不是小事，更何况是好几个点。

所以经济增速换档确实给政府管理这个国家带来了很大困难，我们的干部在过去30多年中，基本上都被培养成了速度型干部，这些干部要抓速度，大刀快上都没问题，一慢下来就不知道怎么办了。我们的企业家过去30多年中也被培训成了一个速度型企业家，加大投资有招法，现在一说换档，要抓经济增长的质量和效益，确实有的企业家也感到茫然。所以我们大家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就是适应经济发展的新常态。

我们该怎么换挡？

中国经济这列火车高速行驶了30多年，现在要换档，这个换档和我们开汽车换档是一个道理，当汽车高速行驶的时候换档，你不能从5档一下子换到1档，得一步步来。回过头来读五中全会和“十三五”纲要规划都有这样一段话：我们经济工作的总基调四个字，叫稳中求进。这是我们经济工作的总基调，有人问我说什么叫稳中求进？我说稳中求进就是五档换到四档。再做进一步地理解，大家知道，2020年我们要实现全面小康，全面小康是有指标的，是要可考核的，最重要的指标是什么呢？两个翻一番，一个就是国内生产总值，一个是城乡人均收入。我们要做到这两个翻一番的话，才能叫实现全面小康了。要想在2020年做到这两个翻一番，总书记在五中全会上说有一个办法，就是倒推，2016、2017、2018、2019这几年必须保证国民经济增长不低于6.5%。6.5%是什么速度呢？就是四档的速度，是稳中有进的速度。我们中国经济不要像过去那样追求GDP、攀比GDP，我们要实现全面小康，还是要保持一定的经济增长速度。

    习近平总书记和李克强总理再三强调，说我们现在经济下行，要有一个底线思维。什么叫底线思维呢？两条，第一条是就业，不能让经济增长的下行导致大量失业出现，这是一条底线。第二条底线就是不能出现区域性、系统性风险。在这两条底线之上，我们的经济增长率又不能低于6.5%。有人总问：中国经济下行到什么程度为止？什么时候能够止跌回升？我认为你从五中全会、从“十三五”纲要中是能读出这个答案的。未来几年，中国经济还是要保持一个较快的增长速度，也就是叫做中高速。怎么样做到这种中高速呢？要转变发展理念，中央提出五大发展理念：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显然，这五大发展理念应当是我们实现经济增长中高速的前提。

未来五年，中国经济要协调发展，不仅仅包括区域协调、城乡协调，还要做到精神文明建设和物质文明建设相协调，我们要的是绿色发展，应当尊重自然规律，让发展可持续。习近平总书记再三强调：我们不仅要金山银山，还要绿水青山。在新一轮的对外开放中，包括企业和资本走出去，包括“一带一路”建设，经过这样的努力，全国人民就可以共享全面小康的成果。当然，关键是要把握未来五年中国经济发展的总趋势、总特征，我们每一个企业家要把自身的决策和成长放到这样一个大环境当中。显然，未来五年，将是中国最重要的一个历史发展阶段，我相信我们每一个人在这个阶段中都能取得更为辉煌的成就！（根据本人在年会产业论坛上的演讲速录整理）

 

  【人物名片】

姚景源，1950年10月出生于吉林长春，祖籍山东昌邑。曾任国家经委副处长、商业部政策研究室副处长、国际合作司处长、副司长、中国国际贸易促进会商业行业分会副会长、常务副会长、国内贸易部商业发展中心主任、中国商业联合会副会长、安徽省政府副秘书长、省政府办公厅成员、安徽省阜阳市委书记等。曾任国家统计局总经济师兼新闻发言人，现为国务院参事室特约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