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云南（21）
赶庙会
少数民族地区，人们总是找各种机会来娱乐。每年都有很多节日，除了国家法定节日之外，还有一些地方、民族的节日。比如，自治州建州也是节日，放假一周，还发放补贴。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节日，比如彝族的火把节，苗族的花山节。一个月没有几次节日聚会，好像日子就没发过似的。
春节是汉族的节日，也是国家节日，于是也就成为各民族共同的节日。春节期间赶庙会，是一种地方风俗。我们那里最大的庙会就在县城边的阿庐风景区。赶庙会也是赶集，人们聚集到一个场所，交换和消费，会友和娱乐。不过，平时的赶集，主要活动是买卖，而赶庙会的时候，更重要的是消费和娱乐。消费和娱乐本质上也是交易，但赶庙会与赶集还是不同。大致来讲，平时赶集的话，卖方和买方大致是平衡的，双方对利益的计较是对等的。赶庙会更多具有娱乐的性质，人们参与交换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为了消费和娱乐，这种交易具有一定的冲动性和非理性成分，人们对利益的算计不像平时那样在意，对价格的在意程度要低一些。平时赶集，人们购买的主要是一些生活必需品，赶庙会的时候，人们购买的主要是一些即时消费品，比如小吃、饮料等等。在庙会上，交易最多的还不是各种实物商品，而是具有赌博性质的娱乐，比如打瓶子和套圈。在庙会的一条街上，两侧都是这种玩意儿，绵延有一公里长。人们赶庙会，除了花钱买娱乐之外，也会一会老朋友。在公园的草地上，一群一群人围坐着，有喝酒吃肉的，也有打牌娱乐的。那种情形，跟藏族人的“过林卡”很相似。偌大一个公园，加上附近几公里的大马路上，熙熙攘攘都是赶庙会的人；除了一部分人驻足摊点打瓶子以及在草地上打牌喝酒之外，大多人就在街上走来走去。似乎也没有什么目的，就是看看热闹而已。
泸西的春节庙会还有点名气，不仅本地人来，也有外地人来。在庙会上，身着节日盛装的少数民族，很多就来自外地。比如来自文山的苗族，来自弥勒的阿细族，来自路南的撒尼族，来自楚雄的黑彝族。最多的还是来自本地的白彝族，她们的服饰最传统，也最漂亮。我看到有些少数民族妇女的服饰式样好像见过，但色彩非常艳丽，而正宗的少数民族服饰就色彩而言一般是比较朴素的。一打听，才知道那是苗族，不过她们的服饰是机制的。我们那里的白彝族的服饰虽然已经不是严格的传统式样，但主要还是手工制作。与本地一位民俗专家走在街上，他说有一些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妇女，其实是汉族，只是因为少数民族服饰漂亮，就买来穿。又因为不懂相关的服饰文化，所以会出错，有可能将不同民族的服饰搭配在一起。我觉得这倒是很有趣。服饰以往是一种身份识别系统，而在民族大团结的背景下，不同民族的身份差别被淡化，服饰就恢复了本来的美化功能了。从这里看到的进步，让我对现代增加了几分好感。在我们那里，存在好几个少数民族，单彝族就有好多分支，彝族之外，还有壮、苗、回、哈尼，等等。民族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古来有之，身份识别是划分阵营的关键，而身份识别系统主要就是语言和服饰。那个年代，经常会看到不同民族的人们因为积怨或者某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架，而语言和服饰就起到区分阵营和聚集力量的作用。商品化和市场化的好处，一是将人们的精力更多转移到经济活动中来，按照孟德斯鸠的说法，其结果是习俗变得柔润了；二是经济的发展缩小不同民族之间的经济和社会地位的差距，使他们更容易和平相处。民族之间的身份识别不再重要，服饰就得以恢复其美化功能。
我了解的情况是，赶庙会也有点路径依赖的意思。一个地方成功举办过一年的庙会，在以后的年份会吸引更多人到来。赶庙会就是为了看热闹，哪里热闹往哪里集中。当然，一次庙会的成功举办，可能会有着某种机缘。比如某个上级领导的重视，通过政府给予财政支持并亲临现场。我们那里某个村子出了位州长，大领导通过政府扶持在家乡搞了个斗牛比赛；比赛很成功，之后就成为火把节的常规赛事。反过来，一个地方一次庙会搞不好，以后来的人就会少了。除非舍得再下更大的功夫来恢复元气。庙会似乎是一种公共产品，它基于习俗和传统，基于一定区域人们的共同认识和广泛爱好。庙会这种公共产品对于地方经济发展和社会和谐应该是有积极意义的。所谓文化搭台经济唱戏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比如，我们那里那个风景区，前些年经营情况一直不是太好，100块的门票确实高了一些。这些年成功举办庙会之后，对周围地区的吸引力大为增加，现在游客比以前多了很多。庙会期间也是增加收入的重要时段。既然庙会是一种公共产品，政府就应该在这方面多下功夫。我们那里的庙会，就是在政府主导下举办的。
我在庙会上看到那么多的少数民族青年，大多是来参加山歌比赛的。少数民族地区，时兴唱山歌。山歌平时也唱，作为一种娱乐，也是男女之间沟通感情的方式。山里人唱山歌，有自娱自乐的解闷式的独唱，有一男一女倾诉情感的对唱。唱山歌本来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它只是少数民族青年私下里的娱乐方式。其不登大雅之堂的原因在于，山歌同未经加工改造的黄梅戏一样，里面有一些不是很雅致的东西。这些年，随着经济发展，政府对民族文化的支持力度提高，山歌比赛也进入“文化”的领域，可以举行各种级别的比赛了。山歌的曲调一般都比较单调，谈不上优美的旋律。比赛采用的是男女对唱的形式。临时抽签，唱完分别给二人打分。评分主要考虑的因素有：内容是否新颖，配合是否熟练，声音是否优美洪亮，歌词是否押韵，等等。那天听了四五对选手的比赛，除了曲调大同小异之外，模式基本一致。一开始是对当地领导歌颂一番，对当前的大好形势颂扬一番，然后就开始往打情骂俏的路子上走；男方先向女方示好，女方心里乐意，表面上却以讽刺的方式加以拒绝；最后在男方的花言巧语下乖乖投降。虽然是相同的套路，不同的选手还是有不同表现，有的还表现出一定幽默。很有意思的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奶奶也来参赛，和她对歌的是个三四十岁的伙子，一开始的歌颂还好说，最后总要落脚到打情骂俏。老太太挺厉害，不仅声音好，精神足，而且颇为机巧。相互之间的那种应对没有给人留下不舒服的地方。
庙会上文艺表演的内容很丰富，初一是山歌比赛，初二是民族集体歌舞比赛，初三是云南地方戏唱花灯比赛。
2016/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