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青年节:你走了,家老了 | 这里有不一样的年轻


今天是五四青年节,请允许我聊一个略带悲伤的话题。

2013年,我大学毕业,并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毕业之后留在北京,而是直接回到了老家。当然,这并不是说我对于家乡有多么浓烈的爱,而是在北京的时候,看累了拿着豆浆油条挤地铁,开车堵车、公交排队,拿出一半的工资去租房、还贷……我实在不愿意生活在一个连安静的吃个早餐都觉得奢侈的城市。

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生活选择,心里满是犬儒主义和乌托邦。虽然我自认为现在这样还不错,可以承欢膝下、自由自在。但是,我知道,大多数人并不会像我这样,甘心的窝在一个小城市里,蝇营狗苟,仓皇度日。

孩子是他们的留在大城市的一个理由,“现在的奋斗可以让孩子站在更高的台阶”,他们想要给孩子一个超过自己的生活,让孩子能够从小生活在城市中,了解整个现代社会的生存法则;工作又是他们留下的一个理由,“回家就失业”,这几乎是所有有志逃离大城市人的共识。很多人已经习惯于每个月万余元的工资,回到老家,2000元左右的收入,对他们来说度日如年,毕竟“全国物价基本上差不多”;关系又是一个他们愿意留下的理由,小城市几乎可以看作是一个“人情社会”,与大城市各人自扫门前雪完全不同,他们讨厌回去之后没完没了的人情关系,这样的生存法则已经让他们太过厌恶……

这其实也符合中国整个社会的发展,城镇化、城市化的进程,让资源高度集中在就那么几个城市中,并且对周边城市有着很强的“虹吸效应”,“有本事的人都走了,老弱病残都留下来了”,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产物,他们只不过是恰巧活在这样一个时代变革中。显然,这样的社会变革是伟大的,是人类文明的进步,但是,当真正面对这些变革的时候,他们能否真的承受。

不久之前,QQ大数据发布了《2016全国城市年轻指数报告》,以16-35岁用户作为年轻一代,通过统计他们在每个城市的占比和流动情况,揭示了在新的一轮房价大涨的背景下人口流动情况。数据显示,全国一二三四五线城市年轻人口的平均指数分别为:79、74、69、65、64;新增人口率分别为30.37%、30.64%、30.98%、30.97%和30.18%,人口流出率分别为23.78%、25.90%、29.65%、32.40%和34.56%,统计下来,年轻人口净增长率分别为6.58%、4.74%、1.33%、1.43%和4.38%。

所以,有的人一开始就留下了,有的人走了后来又回来了,有的人走了还在老家挣扎着是否要回来,有的人在城市却纠结是否应该离开……但是,无论怎么样,他们大多数人最后都选择留下来了。

尽管他们知道这里雾霾遮天蔽日、一年搬好几次家、玻璃人似得的坐地铁上、每天视频跟父母聊天都说“我好着呢”,但是他们没有太多的办法,去大城市仍旧是他们唯一的选择。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迟早有一天,他们能够在大城市扎根,买到自己的房子、车子,让自己的家人能团聚在城市里”。

城市和老家,已经形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有幸穿梭在这两个世界,结交了一些正在行走在社会变革的年轻人,他们虽然都生活在同样的社会,但他们每个人又都经历着自己的年轻:

Lina是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她毕业之后就去了深圳H开头的一家企业,当时深圳好一点地方的房价大概在3万左右,而她的公司所在的产业园区,当时也就2万多。她当时每月工资大概一万五,算上年终奖大概每年在25万左右。去掉租房和日常花销,每年应该能攒15万。工作3年,她也已经有了将近50万的存款。

记得在前两年,她跟我经常说的话是“等攒够50万,家里再出一些钱,就首付买个小房子”。她单身,身边不乏追求者,但她坚持一定要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就算结了婚,两个人吵架总得有个地方去”,“现在大家都是独生,父母老了肯定得过来,双方父母挤在一起肯定不合适吧”。婚前买套房子,是从大学就一直很精明的lina的打算。

然而,一切事情的发展并没有预想中的顺利。从去年开始,深圳房价疯了似的翻着翻往上涨。根据国家统计局显示,今年春节以后,一线城市房价出现迅速上涨,其中深圳以57.8%同比涨幅领涨,上海、北京、广州、天津房价涨幅分别为18.2%、10.4%、9.2%、3.4%。深圳一时之间成为力压北上广的房价最热的城市。

“之前看好的一套房子3万多一平,现在要7万,几乎每次看下就要涨一些,你说我买还是不买”,这是最近跟Lina聊天她最常跟我聊得话题。远在山西的我,实在无法去体会她心中的那种急切,也没有太多办法帮她做一个好的选择,毕竟在我们这里,30万就可以买一套120平的电梯房了。所以只能一边应和着,一边听她问同样的问题。

我建议,干脆回老家算了,跟她描述我现在的生活,她虽然一直表示非常心动,但是她始终认为,在老家的生活就是“过一天就知道一辈子”,回去之后,她可能不会有太多住5星级、出国旅游、买高档化妆品的机会。所以,她还是坚持留在深圳,坚持在有时间跟我聊天时继续抱怨她的“房价”。而至于男朋友、休假,或许只有在她买房之后才能解决了。

QQ大数据显示,对北上广深四大超级城市,深圳的年轻指数为89,远超过其它三个,同比我们城市的年轻指数,临汾为63。同时,在新增寻梦用户中深圳占比最大,高达47.39%,而其人口净增长也为一线城市之首,达到22.53%。当年身处南方的小渔村,正在形成一个巨大的人口黑洞,让很多人进去了,就不愿意出来,哪怕再苦再难。

小飞,我的高中同学,现在在太原。他是学医的,毕业之后就在一家医院工作,现在听说各种收入加起来一个月也有小一万块钱。加上本身家境还不错,家里付了首付、买了车。在我看来,他是我认识的所有人中活的最潇洒的一个了,有房、有车、有工作、没媳妇。

按理说,他应该算是一个标准的中产阶级了,只要安安稳稳的走下去,找个媳妇、生个娃、把爸妈接过去,人生就算是完成了“三分之二”。但是,他依旧在纠结,他纠结的点是,“是不是应该去北京上班。”

“医院里很多好医生基本上都去北京了,医生在北京都是抢着要,而且赚的是现在的三四倍。慢慢下去,这里就没有啥好医生了,大家都去北京看病了”。这是他现在经常跟我讲的属于他的“困扰”。我问他,“你知道北京房价也是太原的三四倍么?在北京上班从早上到晚上,累的要死,你确定你喜欢这样?”

他的原话是,“北京虽然上班忙、房价贵,但是你看太原,房价已经基本上涨不动了,整个城市的经济环境也没啥活力,这样下去,感觉没有啥意思。人活着不就图个奔头么!”

对于这样的回复,虽然我心里不太认同,但我没有办法去反驳,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没有出息、犬儒意识强烈,毕竟向上看依旧是这个社会主流的价值体现,我没有办法以我的生活去现身说法,说服别人。

小飞最终还是决定走了,过完今年6月,他会去北京的一家还算知名的医院上班,那里有一个曾经带过他的老师。

北京作为一个政治、文化、经济、金融集合于一体的大城市,虽然已经存在着各种问题,但依旧让很多人心向往之。QQ大数据显示,北京目前的城市年轻指数为78,太原为72,越来越多人流向北京所带来的就是“北京越来越年轻,家越来越老”。2016年春节之后,北京人口的新增长率为27.00%,人口流出率为19.62%,人口净增长7.39%;而二线城市太原,人口新增长率为30.81%,人口流出率为24.96%,人口净增长5.85%。

虽然很多人从北京走了,但更多的人又来到了北京;虽然像小飞这样的很多人从太原离开了,但还有我们没有看到的更多人正在涌入太原。或许这才是“你走了,家老了”的真正含义。

倩楠是我的初中同学,她是在上海上的大学,毕业后在上海工作了两年,后来回来了,仅仅呆了几个月,她在今年春节过完就又走了,继续到上海找工作。

因为她在家里这边呆了几个月,所以跟她比较熟,据她所说。她选择回家的一个最重要的契机是,她跟老板吵架了。她在公关公司工作,也就是很多人所说的乙方,工作压力巨大。有一天晚上,她已经睡了,客户打电话给她,让她连夜做一个方案明天汇报,她睡眼朦胧的起来,忍着大姨妈第一天的难过,做了一个通宵把方案做完,第二天给客户,里面有一个错别字,一顿劈头盖脸的骂,客户、老板各种混合双打……就这样,她翻脸了,然后就没有了工作。不巧的是,也就在那几天,房东要她搬家。找工作、租房各种委屈瞬间袭来,再加上本身也没啥男朋友,经常被家里催婚……她决定回家。

不可谓是不伤心、不可谓是不坚决。

回家之后,家里给她找了一个电视台的工作,做做视频、剪剪片子,大多数时间是无聊,工资一个月2500。这样的生活仅仅过了几个月,他就发现,“实在是无法忍受”。

“领导土的要死,还喜欢没事干开着恶俗的玩笑说别人;相亲对象真心是没法看,一开口竟然装B说普通话,还在玩红包赌博的游戏;人际关系简直复杂到爆炸,一个人结婚全单位不管认识不认识都要随份子;在外面吃个饭碰到领导,如果不帮领导买单,会被人说是’没有心眼’;虽然在家吃饭,甚至开车油钱都是家里加,但是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够买两套护肤品,怎么够用……”

因为我也是属于那种事业单位,上三天休三天,一段时间,我休息后她会经常来找我,在她看来,或许在我们那个地方,只有我才能够理解她的想法。

说实话,我理解她,但我同样没办法帮她。小县城的生活就是这样,如果没有办法去改变心境,那么剩下的只有痛苦。我尽量找一些在我们那高大上的地方陪她玩,电影院、美甲、旅游,但她几乎每次都是抱怨,甚至经常跟我描述她在上海时的所见所闻、幸福时光。我记得之前她还在上海时,春节回家我们一起玩,她还对这些地方饶有兴趣。

或许就像是窝窝头,偶尔吃一次会觉得很好,但天天吃就不会那么开心了。

过了今年春节,她选择去上海。尽管她也知道,上海正在经历一个恐怖的房价上涨时期,并且出台了最严的限购令,但是她别无选择。因为在老家,她会比以前更加觉得不幸福。

QQ大数据显示,上海的年轻指数为78,2016年春节之后,上海人口新增率为23.72%,而流出率为17.25%,净增长6.48%。要知道,这是在上海在最近才经历了房价上涨周期、政府下了最严限购令的情况下的数据,相信那17%的人,有不少最后还是会跟倩楠一样回去吧。

坦率来说,在老家的生活的确非常无聊,其中一个最大的问题是,几乎找不到小伙伴。基本上,上过大学的人都在外地工作,回来的几个也是一些在家里有一些钱和关系,在政府里安排好工作的人,他们大多在忙自己关于升官、发财、拉关系的事情。唯一剩下的就是那些没有上过大学在家里做生意或者附近厂子——铁厂、煤矿——上班的人。

鹏飞是我的小学同学,人比较老实,属于那种经常问我借10块钱买包烟抽的人——他每月工资基本上都交给了她媳妇,没什么零花钱。我们最早是在一个村子上小学,初中后,我们家搬去了县里,他在镇上上初中,初中毕业后,就直接工作了,在我们家那边一个还不错的煤矿上班,一个月也有个三四千的工资。早几年之前,鹏飞工作还不错,在我们那算是小康家庭了,靠自己在县城买了房,娶了媳妇,生了儿子。在很多大人们的眼里,鹏飞几乎是我们那的模范青年,吃苦、肯干、能赚钱,“谁能嫁给他就好了”。

但近几年,随着煤价的一再下跌和政府环保力度的加大,我们那很多厂子或者自己倒闭、或者被政府封杀,这就直接导致了像鹏飞一批人的直接失业。“厂子都倒了,还能干什么?”失业后的鹏飞和他媳妇一起经营儿童服装店,但同样的,生意每况愈下。听说去年还赔了一万块钱。

“大家都去淘宝买衣服了,谁还要在县城里买。而且县城厂子停了,很多人都没有收入,赚不到钱花啥?”鹏飞媳妇对惨淡的生意这样总结。要知道,当年鹏飞还在煤矿的时候,她的服装店每年据说也可以赚十好几万。

春节的时候见到他,问他下一步打算怎么办,他说他等6月份收完麦子,就和媳妇出去打工了。“以前矿上的朋友基本上都出去打工了,干物流的、开大车的都有,我打算去干物流,媳妇要么去干保姆,要么去超市。”问他孩子怎么办,“我妈看着吧,反正也已经上学了。一个月两个人打工烂好还能挣几千块钱,在家真的是没有活路啊。”

“可是大城市房子很贵呀”,当我提到房价的时候,他说,“贵就贵呗,跟我有啥关系,我也不打算在那买,也就是挣点钱供孩子。”我忽然意识到,对于像鹏飞这样的人,或许他们涌入一线城市,房子并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因素。

最近听说,我们县里很多政府单位都发不了工资了,原因是厂子停了,人都走了,政府也没有收入。很多事业编制的人都有可能下岗。听到这个消息,我才知道,或许用不了多久,我就真的在老家找不到小伙伴了。

逃出去、走回来,面对人来人往、让人又爱又恨得一线城市,我忽然想不通,这种社会变革究竟意味着什么?是社会发展过程中的阶级划分,还是人们在不断的寻求自我。我知道的是,你我都被碾压在这社会变革的滚滚车轮之下,谁都无法避免。

常常自称“野生派”作家的大冰曾经在书里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很多年前,我有几个音乐人朋友曾背着吉他、手鼓、冬不拉,一路唱游,深入西北腹地采风,路遇一老妪,歌喉吓人的漂亮。做个不恰当的比喻:秒杀后来的各种中国好声音。

他们贪恋天籁,土砖房子里借宿一晚,老妪烧土豆给他们吃,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连电灯也没有,大家围着柴火一首接一首地欢歌。老妪寡言,除了烧土豆就是唱歌给他们听,间隙,抚摸着他们的乐器不语,手是抖的。老人独居,荒野上唱了一辈子的歌,第一次拥有这么多的听众,一整个晚上,激动得无所适从。

次日午后,他们辞行,没走多远,背后追来满脸通红的老妪。她孩子一样嚅嗫半晌,一句话方问出口:你们这些唱歌的人,都是靠什么活着的?这个一生无缘踏出茫茫荒野的老人,鼓起全部的勇气发问。

她替已然年迈的自己问,替曾经年轻的自己问。紧张的,疑惑的,胆怯的,仿佛问了一句多么大逆不道的话。

三五个汉子立在毒辣的日头底下,沉默不语,涕泪横流。

老人慌了,摆着手说:不哭不哭,好孩子……我不问了,不问了。走出很远,几次回头,老妪树一样立在原地,越来越小的一个黑点,倏尔不见。

是啊,不是所有的忍耐都会苦尽甘来,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换来成功。世界上总有人过着你想要过着的生活,我们每个人也都在经历着自己的年轻。